我第一次见到江凡的时候,他穿着一件破旧的牛仔裤和一双洗的发白的布帆鞋,正蹲在我家门前,哦不,确切的说是我家对面的门前津津有味地吃着冰淇淋。
他看到有人来,只是抬头瞥了一下,便又继续和他的冰淇淋战斗了。对于这个陌生的面孔,我有些好奇。
我们家和对面的邻居虽然不是很熟,但我清楚的记得,对面住着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和他们可爱的女儿,那么这个小男孩是谁?
不过我还没好奇到随便问一个陌生人姓甚名谁,虽然他只是一个孩子。所以就毫不在意打开了自家的门,关门的时候,男孩的头再次抬了起来,透过渐渐合拢的门缝,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了与刚才不一样的光彩。
家里没人,我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又换了一件居家闲服,看了看时间还早,便悠哉悠哉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将近六点的时候,我听到门外有动静,便知道妈妈下班回来了,我下意识地去开门,却听到妈妈似乎在和谁说话:“小凡,爷爷奶奶还没回来吗?”
“嗯。”略显稚气的声音传来,我就想到了那个小男孩。
“先去阿姨家玩吧,你爷爷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我拉开门的时候,就看到妈妈一手拉着那个小男孩,一手提着刚买的食材,正准备开门。
妈妈看到我也毫不惊讶,自从上了高中,我每个月回来一次,妈妈早已习惯。每到这个时候,周末的饭菜也会特别丰盛。妈妈觉得我在学校吃不到什么好东西,所以趁我在家总要给我补回来。
我伸手接过妈妈手里的东西。她转头笑着对那个男孩说“这是你嘉嘉姐。”男孩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却没有吭声。
做饭的时候,我忍不住问妈妈:“他是谁呀?”
“新搬来的邻居家的小孩,叫江凡,跟着他爷爷奶奶。”说到这,妈妈突然叹了口气,“唉,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那时并不明白妈妈所说的可怜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我从大人口中渐渐得知,江凡的父母在他四岁的时候运货出了事,双双离世。他的父亲是家里的独苗,他的爷爷奶奶闻此噩耗,痛不欲生,如果不是江凡这个唯一的希望支撑,只怕二老也过不到今天。
可是家里的顶梁柱没了,经济来源也就断了。江凡的爷爷奶奶虽然上了年纪,也不得不重抄旧业,早出晚归的到镇上卖些瓜果蔬菜维持生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没有过多的时间照顾江凡,他常常因为不能按时吃饭饿肚子。直到前几日,二老才在此处找到这所离集镇相对较近的房子,这样他们才能兼顾起江凡的生活和生意。
然而,江凡的奶奶身体也不是很好,只能帮忙照看一下蔬果摊,大部分事情也只能由他爷爷操持,生活很是辛苦。
所以,妈妈每天下班回来,如果看到江凡一个人在,就会请他到家里来玩,顺便让他在家里吃个饭,毕竟他这个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总是挨饿。
为这,江凡的爷爷奶奶见到我妈妈都很是感激,想起家里的状况又几欲泪流。妈妈不断劝慰两位老人,还夸江凡懂事,从不胡闹,吃几顿饭有什么打紧,让他们不用太过操心。
只是,江凡这饭一蹭便蹭了好多年。
起先他在我们家总是小心翼翼,一副怕做错了什么事的样子,不过熟悉以后愈发活泼,说话做事也不再胆怯扭捏,竟然还学会了和我顶嘴。最最可恨的是,他见到我妈时那声“阿姨”叫的比亲妈还亲。
妈妈更加待见他,所以每次我和他吵嘴,妈妈总是说我孩子气,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闹,我被说的无言以对,他却在妈妈看不见的地方对我扮鬼脸。
我怀疑我们家引进了一只披着羊皮的狡猾的狼。
但随着与他不断地接触,我对江凡的为人也有了更多的了解,小小年纪,狡猾又善辩。虽然我心中对他有诸多不满,可是碍于妈妈和他爷爷奶奶的面子,也不好过分。
而且,江凡在我面前纵然劣迹斑斑,可他在他爷爷奶奶面前却从不惹是生非,在我妈妈面前更是乖巧懂事得令人发指,我甚至听闻他的老师也对他赞誉颇多,学习努力有上进心。诚然,江凡的学习成绩的确名列前茅,我妈妈还把那个年龄段的我和江凡拿来做对比,这更加让我对他心生厌恶。
在我们那个小区,我的学习成绩也算得上数一数二,为人称赞。他的到来给我几乎完美学习生涯添上了斑斑点点。当妈妈在我面前说起江凡哪哪次考试又得了第一名,某某科又获得满分,我以前就没他厉害时,我就忍不住想发飙。
“那能一样吗?我们又不是一张试卷,比来比去有意思吗?”
“虽然不是一张试卷,但是综合来看他的成绩比你那时好多了。”
我无语地扶额:“行行行,就他厉害,他比我强,你这么喜欢他,直接认他做你儿子得了。”这句本来是我随口说的玩笑话,没想到妈妈居然当了真,没过多久竟然真的认了江凡做干儿子。
我悔得恨不得回头扇自己两耳瓜子。可不管怎么说,江凡已经成为我生活中无法忽略的存在,时间久了,我与他的性格也渐渐磨合,吵吵闹闹已是生活的常态,但我们再怎么闹腾,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直到后来,我去了大学。大概是忽然离开故土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一时无法适应。反倒让我生出几分失落的味道来,就连与江凡的吵闹的日子也让人倍感怀念。
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往家里打电话,妈妈在那边总是嘘寒问暖,叮嘱个没完没了,每次我都耐着性子听她啰嗦,偶尔她也会跟我提起江凡,说他又拿了好名次,越来越懂事,个子也长高了。她还说自从我走了以后,江凡闷闷不乐的,说没人和他玩了,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我在电话那头乐了,哼,这会儿想起我了,平常不是挺爱和我争嘛。
有一次我打电话时他刚好在,便征求我妈的同意接了电话,他一开口那句“嘉嘉姐”真是叫的我受宠若惊。
他似乎并未感觉到特别之处,又继续说:“大学很好玩吗?”
“当然好玩了,等你以后来了自然就知道了。”我故意刺激他。
他沉默了几秒,语气有点失落:“那你不回来了吗?”
“嗯~这得看心情,怎么,你想我了?”我有些得意。
“我才没有!”他立马否定,随后似乎觉得不妥,又补充说:“我只是想吃你做的蛋炒饭了……”
“……”
如果他站在我面前,我想我必定毫不吝啬地赏他俩白眼。
我又想起了高三那个悲惨的暑假。妈妈因为公司整顿的原因,那段时间工作特别忙,所以中午往往不能回家做饭。我只能靠笨拙的厨艺凑合做饭吃,因为以前好吃懒做不愿意跟妈妈学习厨艺,我也没有过多做饭的经验。
所以炒出来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煮个粥居然也老是糊。每到这时,江凡就摆出一副老大人的样子,指指点点,顺便把我妈妈的厨艺夸赞一番,对照对照我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可我还算有一样拿出手的厨艺,那就是蛋炒饭,江凡却唯一没有对此做出评价,没想到今日他居然怀念起来。
不过他这句话我倒很受用,于是放软了语气告诉他,放假就回去,电话那头他果然不再说什么。
转眼间,我已经进入大三,这一年,我谈了人生中的第一场恋爱。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家里的任何人。我一直认为,恋爱是自由和美好的,不应当受到其他人尤其是家里人的影响和干预。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份爱还没开出什么花就夭折在了江凡的手里。
我的男朋友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温承铭,他是我的学长,我们之间并不存在谁追谁的说法,只是彼此有感觉,就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有一次本来是我和承铭学长的约会时间,因为我的大意,让他帮我接了个电话,之后他告诉我说,听声音好像是个男孩。
那时我立马想到了江凡,然后便问:“他说什么了?”
“他就问我是谁,我说我是你男朋友,然后他就挂了。”
“没什么事,那是我弟弟。”我怕他多想,就解释道。其实心底却打起了鼓,不知道江凡那家伙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我妈。不过就算妈妈知道了,顶多唠叨两句,女孩子要自爱啦,不要被骗之类的。所以我压根也没往心里去。
因此,不久之后当我在学校门口见到来找我的江凡时,整个人都震惊得发懵。
彼时,我正揽着学长的手臂与他欢快地交谈,心里盘算着要和他去哪里玩,来消磨难得的五一小假期。刚跨出校门,我便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循声望去,就看到江凡站在校门前的一棵梧桐树下,他穿了一件白色运动衫,米色休闲裤,肩上还斜挎着一个背包,风尘仆仆的模样。我呆愣了半天,直到小跑到他身边才确信自己没看花眼,只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正要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自己给出了解释。说是五一放假他和几个朋友约好一起出来游玩,刚好目的地是这,于是就顺便来看看我。那时我想也没想就信以为真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是自己一个人偷跑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看看我交了个什么样的男朋友。
在我和江凡说话的时候,学长也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江凡便问我:“这位是?”
“哦,他是江凡,就是上次打电话那个,我弟弟。”我热心介绍道。
“谁是你弟弟?”没想到我话音刚落,江凡就极其不给面子地驳斥我。
我不以为意,凑到学长的耳边低声道:“我这个弟弟脾气有点怪,喜欢跟我作对,别跟他一般见识哈。”
学长听完便笑了,“我看出来了,不过你这么说他是不是不太好?”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当我抬头再次看江凡的时候,他看上去似乎很不开心。于是我也就不再跟学长说话,转而问他:“你的朋友呢?”
“他们去玩了。”他简单地带过,随后又道:“我好不容易来一次,你不陪我随处转转,介绍介绍?”他这话明明说给我听,眼睛却看着学长。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学长便对我说:“说的也是。妤嘉,你弟弟好不容易来了,对这里又不熟悉。你带他去逛逛吧,我们明天再一起出去玩也不迟。”
我仔细思量了一番,觉得江凡虽不怎么有眼色,好歹是来看我,确实不该冷落了他,一方面又感激学长的善解人意,岂料我还没开口同意下来就被江凡拉走了。
我指责他没礼貌,他反而理直气壮:“那位都同意了,你敢不同意试试?”
我知道他一向喜欢强词夺理,也不跟他斤斤计较。只是接下来江凡瞬间化身好动宝宝,我才意识到跟他闲逛是一件多么错误的决定。
除了游览了各处著名景点外,公园,动物园,游乐场甚至连大商场他都不放过。一天下来,我已经腰酸背疼腿抽筋,浑身虚脱不想动。可是江凡依旧精神饱满,精力充沛,哼哼唧唧的居然还想让我陪他逛夜市!
我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好说歹说下次再陪他玩,不知怎的他就是不乐意。我终于有些怒了,“你姐我都快累死了,下次玩就不行?你再缠着我我真生气了,我跟你说我和承铭学长出来玩就没这么累过,你可真不是一般的磨人……”
没想到江凡冷嗤一声,绷着脸道:“怎么,才离开你男友一天就受不了了?”
“跟他什么关系?我脚都磨破了,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心疼一下你姐。”他听了似乎有点意外,“很疼吗?”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身去查看我的脚。
我急忙拦住他:“别看了,走了一天的路都臭了。没什么大事,我回去泡泡就好了。倒是你们,在哪租的旅店?你一天不回去也不知道你的朋友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啊。”他毫不在意地说。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管怎么说你们一起出来的,也不相互照应着,万一出了事怎么办……”我还想继续说,这时我的手机便响了,是学长打来的,他问我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晚上学校有个活动希望我能参加。
学长的电话仿佛一场及时雨,我如蒙大赦,心想终于找到个理由摆脱江凡了,不由得喜上眉梢。挂了电话,我便对江凡说:“我学校有点事情,必须要回去了。”
他不置可否,只是问我:“他打来的?”
我“嗯”了一声,他便抿着唇不吱声了,我越来越捉摸不透他,他这到底是让我走还是不让呢?
可是不管他让不让我都要走的,再陪他逛下去腿都要废了。因顾着他的情绪,我语气还算平和,“那我走了啊,你也别在街上瞎转悠了,赶紧回旅馆吧,路上小心车,其实这的夜市也没什么好玩的……”
“要走就走,啰嗦!”我话还没说完,他就及其不耐烦地打断了我。
我自讨了个没趣,悻悻然地住了嘴,看他脸色不太好,也不想再去惹他。转身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背后“嘭”的一声,我扭头一看,不知道谁放在垃圾桶旁边的一塑料袋,已经被江凡一脚踢飞,塑料袋里的垃圾洋洋洒洒落了一地,而那个罪魁祸首,已经大步流星的朝着反方向离开了。
我头疼地扶额,心想还好当时路上没什么人,要不然该有多尴尬啊。一方面又觉得江凡实在是幼稚,而且脾气火爆,超出我的预想。
第二天我果然浑身酸痛,对本来约好和学长一起出去玩也没了什么兴致。好在学长心怀宽广,只让我好好休息,于是我就在寝室睡了一天。没想到下午的时候,在寝室楼下竟然碰到了江凡,他告诉我晚上他就要和朋友坐火车回去了。
我又想起昨天他踢飞垃圾袋那件事,忍不住问他:“气消了?”
他没好气地回道:“我有那么小气吗?”
“那就好,吃饭了吗?我正要去,一起吧。”
他却拒绝了,“不了,你的男朋友已经请我吃过了。”见我疑惑,他又继续说道:“今天我本来是想让你陪我参观一下你们的校园的,可是你男朋友说你身体不舒服,所以他就代劳了。”
“还不是因为你?”我瞪了他一眼。
他却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瓶油膏来递给我,“知道你的脚磨破了,听说涂这个很管用,当我给你赔礼了行不?”
“这还差不多。”我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却没有细想他昨日和今天态度大反转的缘由。
江凡走了以后,不知怎的,我总感觉我和承铭学长之间的关系冷淡了,他似乎有心事,而且和我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我一直不明白症结所在,直到他跟我说分手的时候,我整个人还稀里糊涂。
但我隐隐猜到这件事应该和江凡有关。我打电话质问他:“江凡,你跟承铭学长说什么了?”
他只是否认,“我什么也没说。”
“你什么也没说为什么他突然要和我分手?”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你魅力不够,要不然就是他没眼光。况且,就算我真的说了什么,因为我几句话他就要和你分手,说明他也不是那么喜欢你。”他这种毫不在意的口吻终于惹怒了我,或许处在叛逆期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让人难过的事情。
“江凡,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和他说什么了?你敢说这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他似乎察觉到我真的生气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就告诉他,你高三的时候谈过一次恋爱,你非常喜欢那个男生,但是干妈知道后很生气,认为你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严禁你和那个男生来往,然后你特别难过,好长时间都忘不了他……”
我在那头听得一肚子火气,我想国家是不是应该给江凡颁发个最佳编剧奖。高三那年我的确和一个男生走的很近,那是因为他是学校里的大学霸,我为了请教问题。若不是江凡在我妈面前添油加醋,她怎么会怀疑我在早恋?而且,我当时只是有一点生气,哪有很伤心?可是,就算真是江凡说的那样,学长也不可能因此就和我分手啊!
“难道只有这些?你还说什么了?”我忍住怒火继续问道。
“我,那个……”他支支吾吾的,更加深了我的猜测,这家伙一定说了其他的什么。
“说呀,还有什么?”
“我就说,他和那个男生长得很像……”江凡这句话说的很小声,但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我突然想起学长和我分手的那天,我问他为什么时他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想要的爱是纯粹的,我不想成为别人的影子。”
原来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难过,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不仅仅因为江凡的恶作剧,还有学长的不信任,或许在他心里这份感情根本就不重要吧。
“姐,你在哭吗?”直到江凡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挂断电话。他又继续道:“对不起,我错了,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他有些不知所措,可我不打算这么原谅他,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的做事如此不知分寸,但是做错了事就应该接受惩罚:“江凡,你真的是太过分了!”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挂断了电话。
自此以后江凡似乎收敛了很多,一直到我大学毕业,他再也没有去过我的学校,也不再轻易接我的电话。即便我放假回家,他也不敢跟我肆意开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