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离开五天了，无境躺在床上看着地上的月光想。
明明这应该是他现在最期望看到、也是这些日子一直在努力的事情，可是心里却无端充斥着失落与苦涩。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从前无境一直以为自己天生的修道之人，不仅冷心冷性，还无情无欲。
他以为此生都不会体会“八苦”的滋味，却不想一只小狐狸便让他尝了一半。
如今小狐狸也离开了，剩下那一半该是没机会了……
“小狐狸，你回来了？”无境看着眼前的人儿，心中涌起无尽的欢喜，此刻见到她才知道自己竟是这样想她。
他极力克制住上前抱她的冲动，可云焰却好似知他所想，伸手抱住了他，同时还吻了他。
这吻十分熟悉，不知为何还带着股酒味，尝着却又甘甜醇香，令人沉醉不已……
“哈！”无境猛地睁眼，半刻后羞愧地无地自容，他竟然梦到云焰主动吻了他，媚眼如丝地看着他，衣衫半退地抱着他……
“啪！”无境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做这样的梦，不仅是对佛祖的大不敬，也是对云焰的亵渎。
之后无境又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可脑海中浮现的皆是云焰，笑着的、哭着的、闹着的、睡着的。
最后他索性披衣起身，在院子里站了会儿，又往后山的藏经阁方向走去，他想佛祖会给他答案。
路过桃花林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声响，他连忙隐了身形，以夜色作为掩护，往声源处靠近，最后发现是个寺里新进的小沙陀。
“师兄，我错了，我、我只是太馋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别告诉方丈行吗？我把这坛子酒和烤鸭都交与您处置。“
小沙陀是半年前来到寺中的，因为家里穷又子女多，便将他送来当了和尚，既不是自愿出家又因为年纪小定力差，才有了今晚这么一出。
最后无境没能去藏经阁，拎着酒和肉回了院子。
他将酒放在石桌上，瞧了半晌，或许是因为梦里带酒香的吻，或许是因为今晚皓月当空，又或许是因为此刻愁绪满怀，他突然想试试酒到底是何滋味，想试试它是否能够解忧消愁。
他揭开酒坛的封口，看着那银光粼粼的酒面，犹豫了许久，最后壮士断腕般抱起酒坛子猛灌了一口。
他自然是被呛得涕泗横流，但却是露出了多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他想这酒果真是个好东西，难怪世人多爱它。
无境从未喝过酒，三两口酒下肚便醉得一塌糊涂。
迷离间他还在想，佛言：学道之人，不为情欲所惑，不为众邪所娆，精进无为，此人必得道矣。
可如今他好像被一只小狐狸给绊住了，这一生大抵是无法得道了……
第二日，无境在未时醒来，昨晚的事情一件都不曾忘记。
他想，佛祖说的无错，这酒果真是害人的东西，不仅无法解去心中烦忧，还又多添了许多愁虑。
“小和尚，你终于醒了！卯时我回来见你竟没去做早课，躺在床上怎么也叫不醒，可把我吓坏了。”
无境看着眼前鲜活的小狐狸，醉酒后的脑子还有些迟钝，“你不是离开了吗？怎的在此？”
“啊……我、我那日……那日是突然接到涟姐姐的传讯，担心她出事才不告而别的。”
无境看着小狐狸胡乱转着的眼珠和快要扣破的手心，已明白其中的因由，高兴地笑出声来，“回来就好。”
笑过之后，脸色又凝重起来，片刻又慢慢舒缓开来，脸上全是释然。
“云焰，我若离开这里，你可愿与我一道？”
云焰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她的名字，声音动听得她心神荡漾，只能呆呆地回答：“我喜欢小和尚，自然愿意。”
“那好，你在院子里别乱跑，我去方丈那里一趟。”
——
“无境，你可知错？”
“知错，但我不悔。”无境面朝着释迦摩尼佛祖，跪在寺庙大厅的青石地板上，眼中净是坚毅。
“徒儿昨日犯戒，恭请师父惩罚。另外，徒儿如今佛心不纯，杂念丛生，已不适于修道，请师父恩准徒儿还俗。至于辜负了您的期望，也请师父原谅。”
此话一出，向来肃穆的大厅里一片哗然，满脸皱纹的老方丈则面无表情地看了无境许久。
“你犯了戒律，自然该罚。至于还俗之事，今日暂且不提，你自回去想想清楚，莫要入了歧路，误了终身。”
无境心知还俗之事不可操之过急，也没再强求，“是。”
老方丈看着爱徒被押至殿外，缓身离去，口中念念有词：“孽缘啊，孽缘……”
7
那日，无境被架回院子里的时候，已是暮色时分，火一般的晚霞将半边天空都染成绯色，红得艳丽，美得绝然。
一寸厚三寸宽的红橡木戒尺打在背上，那力未使全便已入骨三分，钻心的痛从后背传至前胸，每一下似都能让人呕出血来。
八十戒尺下来，已是五脏俱伤，纵横交错的紫黑尺痕布了满背，把小狐狸吓得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小狐狸，别哭了，不痛的。”
“他、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啊，我、我去找他们算帐。”
“别走……”无境拉住了云焰，“你就在这里，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