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十五岁时喜欢的那个人会终生难忘，我很希望是假的。
1
还有几天就要过28岁生日了，分别十年，从没为你写点什么。这么多年里，我总是不断回想见你的第一面，想来想去，记忆也只能追溯到高一开学军训，你穿着白T恤，站在队伍后面。那时的你一米八，体重等于身高，没觉得多帅，我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
没上高中前，对高中的幻想还是《那小子真帅》，也许会遇到一个智银圣，也许能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上高中后发现高中带来的只是无休止的学习。我每日埋头在书堆里，班上的同学都认不全，只记得考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赚很多钱。
钱对我家来说永远是最重要的。
我叫郭白，来自一个小县城，父母都是普通的纺织工人，2007年的月工资大概在一千块。我们家一直住在爸妈公司的职工宿舍里，一楼带院子的房子，70平米。家里终年黑洞洞的，不管白天黑夜、春夏秋冬，都需要开灯。院子是水泥地的，大门外就是下水道口和垃圾箱，每天我闻着垃圾的恶臭味上下学，如果遇上清理下水道，门前还会堆起一座座的粪堆。
因为是一楼，厨房和厕所总是被堵，还经常有老鼠钻进来，很多次，爸妈半夜起来打老鼠，我也拿着马扎在一边围追堵截，后来爸妈直接把厕所和厨房的下水道口用水泥糊住了，这就造成了很长时间我们家上厕所得去小区的公共厕所。
大人还好，妹妹还小，就只能在院子里解决。别人都是当喵星人和汪星人的铲屎官，我当的是妹妹的铲屎官。每次清理院子的时候，我都在想什么时候能有一个自己的房子，窗明几净，不用打老鼠，能随心所欲的上厕所，最重要的是，不用和爸妈一起。
我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充满战争。作为最大的孩子，我是家里最合适的出气筒，爸妈吵架可以找我出气，妹妹哭闹也可以找我出气，我一度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那时候最大的心愿是逃离这个家。我知道的唯一的办法是学习，上大学，所以我一直是我们家学习最好的孩子，一路从重点小学，到重点初中，到重点高中。
如果不是高一那年遇到了左飞宇，我想我的青春大约只剩了学习。
2
喜欢上左飞宇是个意外。
高一国庆，妈妈破天荒带我去买了一件外套。以前我的衣服都是妈妈从市场淘来的，很破败，那件外套是我第一件体面衣服，白的像雪。
开学那天我穿着新外套去学校，一进教室就遇到了左飞宇，他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外衣，头戴阿迪达斯的帽子，正从讲台上往教室门口走。
我和他并无来往，连话都没说过一句。我从他身边经过，听他在我背后说了句：“怎么都穿的这么厚了。”
我停下，回头。
正是午后，他站在门口，阳光从外面洒进来，落了他满身。他沐浴在阳光里，看着我，满脸笑容。
我不知道有没有一见钟情，但我相信有一眼钟情。
也许是那天的阳光太灿烂，也许是他的笑容太耀眼，那天的场景定格成一幅画，烙印在记忆中，经过多年的润色，愈加美好。
我相信我是在那一眼喜欢上他的。
我是个内向且自卑的人，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一开始也没意识到喜欢左飞宇，只是从那天起我对他的关注变多了，我喜欢看他，时不时也会想起他。
我本打算一直暗恋下去，等高考后跟他表白，但娟子发现了我的秘密。
娟子是我最好的朋友，缘分使然，让我们从初中就在一个班。娟子的座位就在左飞宇的前面，我偷看左飞宇的时候有好几次都被娟子发现。娟子喜欢追星，对八卦的敏感让她察觉到我对左飞宇的不同寻常。
某天娟子跑来跟我八卦：“白白，你知道吗，咱班有人喜欢明玉。”
明玉是我们班的班花，及腰长发，脸蛋秀气，学习也好。“不知道。谁呀？”
娟子趴在我耳边，像说着什么绝密：“左飞宇。”
我的心咯噔一下，好一会儿我忐忑地问：“那她喜欢他吗？”
“不喜欢，人明玉能看上他？”娟子嗤之以鼻：“一上来就把他拒了。”
我稍稍放了心：“为什么呀？他不好吗？”
“明玉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没发现哪里好。整天开窗户，风那么大都不关，给他关上还不让。”娟子和左飞宇共享着同一扇窗，因为窗户没少发生矛盾。
“但我觉得他也还好吧，长得挺好看的，像王力宏。”我也是在喜欢上左飞宇后发现他长得很帅的，曾经在我们学校的贴吧也被讨论一时。
但直到现在，长得像王力宏是我对左飞宇唯一的了解。
娟子上下打量我，突然来了句：“你怎么对左飞宇这么关心？”
我哑然。
随后娟子说出了那句拍板的话：“你是不是喜欢他？”
暗恋一个人是不能说出来的，一旦说出来，便一点反悔的余地都没有了。
好久好久，我点头：“嗯。”于是有颗种子被种到了土里，开始生根发芽。
“我就奇怪最近你怎么一直往我们那边看，一开始我以为你看我，可是跟你打招呼你都没反应。你跟他连话都没说过，怎么会喜欢他？”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我找不到理由。
“他有什么好的？”
“但是他有什么不好的？”
娟子很认真地跟我讲：“他配不上你。”
真的吗？
青春期后，我开始长胖，体重上升到120斤就没再下来过，脸上也生了许多青春痘。我曾拿着镜子看了很久，我没有明玉好看，连衣服都穿的不像样，除了学习好点我找不到一丝优点，像我这样的人，他会配不上我？
可娟子是那么肯定：“他就是配不上你。”
但喜欢和配得上配不上又有什么关系。
3
知道我喜欢左飞宇后，娟子曾经想方设法打消我的喜欢，带我追星，东方神起、SuperJunior轮番轰炸，可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娟子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没有。”娟子皱眉：“怎么才是喜欢一个人？”
我想了想：“想看他，想知道他好不好，他开心的时候你开心，他不开心的时候你也不开心，想对他好，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想哭又想笑。”
“可我也没见你开心啊。”那时的娟子像个爱情绝缘体，对这种事向来嗤之以鼻：“还不如追星呢。”
我说不过她，反过来拉着娟子和我一起“追”左飞宇。不是真的追，只是在课间和左飞宇去同一家超市，吃饭的时候和他去同一间餐厅，每天放学后追问娟子左飞宇的事。
娟子一开始很无奈，后来见我暗恋得实在苦，便说：“你表白吧。”
“表白？”我一听就心跳加速。
“对，让他知道，看他什么反应。”
“可他要是拒绝了呢？”
娟子眉一扬：“他都配不上你，他还敢拒绝。”
我觉得娟子才是闺蜜眼里出西施，总认为我很好。“可是他如果接受了，我要怎么办，我不会谈恋爱。”
“先表白试试，谁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
思量了很久，我决定写人生中第一封情书。娟子陪我去超市挑了一个花纹好看的笔记本，撕下来一页。那时我们住校，熄灯后，娟子和我躲在宿舍公厕里琢磨那封情书，费了两晚上才写好。
我把写了满满一页情书交给娟子，让她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放到左飞宇桌子上，可交给娟子的瞬间我就后悔了。
不说什么事都没有，说了有可能连朋友都做不成。
我立马找娟子把情书要了回来。
“不给了。”没等娟子开口我就把情书撕碎，扔进了厕所。
“你……”娟子看着我，无可奈何，“要不这样吧，我给你问问他。”
我刚想拒绝，娟子继续道：“我不说是谁，只说有人喜欢他，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我勉强同意了。
那天上课时，娟子给左飞宇写了张纸条，上面是一句话：“有人喜欢你。”过了一会儿，左飞宇传回来，在下面添了句：“不见兔子不撒鹰。”
他的字歪歪扭扭的，不好看。
我把那张纸条藏起来，跟娟子说：“不说了，我这只兔子他是不会喜欢的。”
4
左飞宇发现我喜欢他是在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
他上课总趴在桌子上睡觉，那时候我看他看的格外放肆。
那次我正盯着他，看阳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边，却不知谁喊了一句下雪了，他突然抬头，四目相对，发现了正在偷看他的我。
心跳漏了一拍，我赶紧移开目光，把自己埋进书里，却感觉有一双视线盯在我背上，很久很久。
果然那晚放学后娟子跑来跟我说：“左飞宇问我喜欢他的人是不是你？”
“你怎么说？”
“我说不是，但他好像不信。”
他确实不信，在那以后，但凡我偷看他总能被他发现。
下雪后气温降得厉害，我发烧了，只好请假晚上回家打吊瓶，第二天早上再过来上学。
我们住校生一般晚上十点回宿舍，走读生则可以九点放学。左飞宇是走读生，一直是九点回家，那天走的时候凑巧我和他一起。
出了教室就是楼梯，走到拐角的时候他突然问我：“郭白，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顿时停住，心跳的厉害，像要从嗓子里窜出来。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好久，结结巴巴开口：“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
“没有。”
我愣了，抬头看他，他看着我，带着如那天的灿烂笑容：“没有不喜欢，只是想先好好学习。”
仿佛有一团火，从耳根开始，烧上了脸颊。我再说不出一个字，他却挥挥手笑着跑掉了。
我站在原地，眼泪涌了上来，又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他没有不喜欢我，难过的是他也没有喜欢我，那种情绪反复交替，一晚上都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我起床回学校，到学校时空无一人，途径操场，发现偌大的操场上竟然覆盖了一层雪，一地洁白，美极了。
我走到操场边，抬脚，小心翼翼地在上面印下了第一个脚印，然后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走到操场中央，我很想写点什么，心中一动，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下了三个字，“左飞宇”。我看着那个名字，不断在心中默念，完全没注意有人靠近，等我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我身后，呼吸可闻。
我慌乱的眼神对上左飞宇的眸子，他嘴角噙着笑，看向我脚下的字。
我轻“啊”一声，赶紧将那三个字毁灭干净，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去了教室。
自那后，我总是无法坦然面对左飞宇，有他存在的地方我都会不自在，我不敢看他，上课没法专心听讲，更惨的是遇到老师提问回答不出来的时候，恨不能找个缝钻进去，可他像是故意的，总时不时往我跟前晃一晃。
也是从那时起，我活成了左飞宇的影子，只要他在的地方，我都默默跟在他身后。课外活动时我会拉着娟子去看他打篮球，晚上九点我会跟着他走到学校门口，周末放学，我会放弃坐公交车，走两个小时回家，只为了看他骑自行车从我身边经过。
我的喜欢像是一场独角戏，我演的格外卖力。
2007年平安夜前一天，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平安夜做准备，我想着要不要送左飞宇礼物，思来想去放弃了，怕太主动，也怕自作多情，没想到左飞宇主动问起了娟子：“郭白平安夜不送我礼物吗？”
娟子跟我说这个的时候是很气愤的：“他这算什么，自己又不是没钱！”
我却很高兴，第二天中午跑出学校，买了一大堆礼物，趁同学都还没来教室的时候放到他桌洞里。
他看到那些礼物很高兴，晚上他回家时我在楼梯口等他，问：“礼物你喜欢吗？”
他笑着说：“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