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
我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随时间不断变化的,小时候听信大人们的故事,觉得那山间林里都藏着数不清的妖魔鬼怪,它们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吓唬那些顽皮、到处乱跑的小孩;少年时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相信科学崇尚理性看待问题,觉得这世界的一切疑问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即便是现在无法解释的,那也一定是自己知识量太少;慢慢长大后才发现,这世界原本就是不合理的,所谓知无涯而生有涯,如果凡事都追根溯源探寻真谛,那就把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而当我愿意用幻想来解释生命中那些匪夷所思的未解之谜时,才发现我的世界终于开始豁然开朗了。
这也就有了我想要写下的这一系列故事,因为它们都无一例外地发生在我的家乡老君一代,所以我图方便取了《老君怪物志》这个直白的名字,至于这里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怪物呢?
我也不知道,因为时隔多年,我甚至连故事的真实性都不敢保证。
1.永安桥下的水鬼
第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是我的表哥,周宇。
周宇比我大了六岁,当我刚刚背着书包准备征战小学时,他已经可以骑着自行车在乡里的泥土大道上飞驰了。
都说步子大走得太快会扯着蛋,周宇骑自行车倒没有这等烦恼,但他却差点丢了命。
这里就需要介绍一下这十里八乡的情况了,周宇家与我家相距不过一里地,但是就在这之间,却被一条河分割了开来。这河名为永安河,宽不过三米,深不过一米,因此说它是河,其实更接近一条小溪,或许它曾经有过波涛汹涌的高光年代,不过从我记事起,它就一直这样孱弱地流淌着。
而为了尊重这一条风光不再的永安河,乡民们还是在其上修筑了一座小桥,以作交通。
故事就发生在这座桥上,1997年,某一个夕阳西下的晴天里,我的表哥周宇,骑着他心爱的永久自行车照例在这条路上飞速狂飙,落日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成了一条长竿,而这笔直的长竿在通过永安桥时突然扭曲了起来,紧接着就是一声怪叫,周宇连同他的自行车一起摔了下去。
永安桥高两米有余,周宇以自行车的极限速度冲下,当场就摔到不省人事。好在那一声怪叫成功吸引了不远处耕作农夫的注意,在看清楚状况后,农夫找到了周宇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姑姑,再集合了几位青壮男子,将昏迷的周宇抬回了家。
那个时候乡里没有便利的交通工具,无法送到镇上就医,于是便请到了乡里的郎中来诊病,没想到一通操作后周宇依然没有醒来,一家人也是吓得不轻,慌乱中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邻里提出了一种设想,他们觉得周宇或许是在摔下桥的时候丢了魂,所以才会昏迷不醒。因此想要周宇醒过来,首先就要让他把丢掉的魂找回来。
该设想得到了大家的广泛认同,于是大家开始回家着手准备喊魂事宜,而姑姑则在周宇的床边燃上了一炷香,又烧了几张纸钱,像是祭拜先人,又像是祈求神仙。
老实说,喊魂这件事在我童年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那个诡异的场面,乡里的男男女女有的背着背篓,有的举着竹竿渔网,据说这些都是能够收纳魂魄的工具。他们从周宇家一路结队走到永安桥,边走边扯着嗓子喊着“周宇”“回来吧”“回家了”之类的字句,那声音可传到一里外的山下,又以回声返还依然清晰可闻。
不得不说,这场景实在是既暖心又诡异,所以我一直将“喊魂”这个词记到了现在,后来我又在查资料中发现,原来喊魂一词是由招魂衍生而来,这招魂一术由来已久,最早可考的资料甚至可以追溯到周朝,它本是用于死人,目的是为了帮助那些客死他乡的人回家,这样才能投胎转世。
而由于周宇并没有丢了命,所以便用喊魂代替了招魂,但其流程却是差不多的。
那时年仅六岁的我懵懵懂懂地跟在这喊魂大队中间,不时左顾右盼,心下着实好奇周宇哥的魂魄到底会以怎样的形式回来,会是一缕白烟还是吓人的黑影呢?
当然,最终我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过一夜过后,周宇终于还是醒了过来,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恙,只是被问起昨天是怎么摔倒桥下的时候,他却怎么也答不上来。
“人没事就好。”
这是大多数人心里的想法,毕竟结果远远比过程和起因更重要。
周宇醒来后,姑姑又去了次永安桥,虔诚地感谢了河神。
对于她来说,事情就这般结束自然是幸运的。
但是对于周宇和我来说,事情却远未结束。
醒来后的周宇有了一些让人不易察觉的变化,例如我就曾听到姑姑不经意间提到“周宇越来越喜欢在外面玩了”,在她看来,或许是男生进入了一定的年纪(叛逆期),所以才会变得越来越不听话。
在我看来,周宇似乎并不叛逆,甚至我觉得他变得多愁善感了,因为有次我在他家过夜时,半夜都听到他在哭泣。可第二天我提到这件事时,周宇却矢口否认,还一脸神经病的表情看着我。
伴随着周宇越来越贪玩的习性,他的成绩一落千丈,因为他再也没办法静下心来学习了,即便被强迫坐在教室里,注意力也没办法一直集中在黑板上,他的眼光忍不住就会往外瞟,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下课怎么玩,放学去哪里玩。
好在这时姑父在外打拼算是有了一定的成就,便与姑姑商量准备将周宇接到城里读书,毕竟城里的老师好、教学水平高,肯定可以帮助周宇提升成绩,而且城里面周宇也没朋友,出去也找不到人玩,说不定就可以借机改掉他的毛病。
于是在摔桥事件的半年后,周宇随父母离开了乡间。这时,我已经读二年级了。
这一年,我又一次来到了永安桥,为了完成美术课的作业——用芦苇编织一把手枪。
永安河边一直都生长着不少芦苇,这些芦苇生得修长,每当风吹过,它们便随之摇头晃脑,有时还会将芦花洒下,大多落入了河中,随着水流飘向了更大的、我叫不出名字的河,但我相信,它们最终都见到了外面的、更大的世界。
当时与我一起来永安河收集芦苇的,是我的好友周彬,我们两人身高都不过这芦苇的一半,只能费力地将这些直挺挺的芦茎折断,然后再层层剥开抽出。
正当我们劳动得热火朝天时,突然一个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如刀刮骨,让我顿时打了个激灵,然后我们便惊慌失措地逃了开去。
约莫跑了有几十米,我们又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与桥下那奇怪的声音不同的是,这次我们终于看到了正主。
抬起头,一位穿着白色背心的老爷爷从桥边的小路走了过来,看着我俩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又是哈哈大笑:“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吃饭?”
“我们还要折芦苇。”周彬回答了他,我便在旁边点了点头。
老爷爷又打量了我俩一下,却不再说话,缓步走了。
等他走得远了,我才问周彬:“这是谁啊?”
“不知道。”
我努力回想了很久,也始终记不起村子里有这么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周彬又问:“还折不折芦苇了?”
这时我才又回想起桥下那让人惊恐的瞬间:“你刚刚有没有听到那个声音?”
“什么声音?”
“就是‘呃……’”我试着模仿那个声音,却怎么也学不出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
“那你都没听见,你跑什么?”
周彬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看你跑了,我才跑的啊。”
难道真的是我听错了吗?
于是,我决定再到刚才的地方看一看,或许是我踩到了什么诸如瓶子之类的垃圾发出的声音也说不一定。
再度来到桥下,我拨开芦苇看了看,下面除了略微湿润的土壤和被我踩到了泥土里的芦叶外,什么都没有,可当我将目光移到水面时,我却不禁呆住了。
水面倒映着我的样子,可是却让我觉得如此陌生,那一身脏兮兮的T恤是我,那短短的平头是我,可那张脸,是我却又不是我,特别是那一双黑若深潭的眸子,怎么看也不是我的,它们就像是有股勾人心魄的魔力,让我突然失了神。
后来,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怎么就吃过饭洗过脚上了床,但我却清楚地记得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有黄昏中的永安桥,桥上坐着一个小男孩,阳光将他的影子投落在河面,而他低着头发出呜咽的哭泣声,我则站在桥下的芦苇丛中抬头望,阳光,他,我形成了一条金色的线,逆着光线,我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过了良久,我终于壮起胆子问:“你怎么了?”
男孩用手抹了抹眼睛,微微抬起头,用已经开始哭到嘶哑的嗓子回答我——
“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