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唯一收过的徒弟，”他又说，“是你。”这两个字他说得极轻，仿佛在亲吻一种脆弱珍贵的生灵。
雪霁暗自松了一口气。
4
浮冰消融的时候，俞雪霁终于学完了整本秘籍。谢天霜鼓掌的动作极为浮夸，她忍不住用书砸他，于是他又幽灵般地闪到她身后，轻声道：“想不想下山看看？”
她瞪大眼睛：“怎么了？”
“不是要做女侠吗，总得出门游历看看人间什么模样。”
“人间？说得好像你是天庭来的神仙似的。”
他用旧书敲她的脑袋，轻描淡写地说：“我说实话你会信吗。我就是神仙。”
俞雪霁大幅度摇着头，表示自己并不相信。
谢天霜帮她整理了简单的行装，和俞家夫妇告辞。
他们穿过一座座城，最终进京时正是清晨。街边的店铺陆续开张。谢天霜轻车熟路地带她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店面，点了汤包和红糖糍粑，看她吃得美滋滋，帮她擦掉嘴角沾上的红糖，然后和她一起走进喧嚣的集市。
俞雪霁跟在他身边，感觉心跳得太快，太反常。
难道是预示着这里将会有大事发生？
谢天霜拉她进到满是小姑娘的首饰铺，拿起手边的璎珞，正要转头和她搭话，身后突然传来女子唤他的声音。
“谢天霜。”
他们同时闻声回头。
高挑的杏眸少女鹤立鸡群，见他转身，细眉一挑：“谢师兄，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的好兴致，可否借一步说话？”
雪霁听见谢天霜一声长长的叹息，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她想伸手拉他的衣袖，他却向前走了一步，刚好与她错身。
他离开前道：“你先找个地方避避太阳，一个时辰后街口茶楼见。”
俞雪霁当然没有一个人逛集市的兴致，一路尾随他们到了茶楼。他们没进雅间，反倒在街边落座。
谢天霜声音冷峭：“你不是走了吗。”
“谢大师父。”盈盈嫣然一笑，“你没离开那个小徒弟，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呢。”
雪霁假装专心品茶的茶客，手指忍不住颤抖。
还好谢天霜的声音里只有冷漠：“有话直说。”
“我不远千里追寻师兄，师兄却是这般态度。”盈盈用杯盖敲着茶盏边缘，“上次到你家，哦不，那个小姑娘家，劝你回去是我的私心，但这次不同。上面的责罚早已结束，师尊召你回去，何况最近变数颇多，你不顾及我，也得看看大局。”
俞雪霁终于忍不住起身看过去，只见高挑少女笑意盈盈地端着茶壶，为紧锁着眉的青年重新沏满茶盏。
盈盈笑道：“师兄该不会真以为自己心中有七情六欲吧？你只是看惯了风平浪静，被凡人的那些琐事挑拨，心念一动才执意……”
谢天霜打断她：“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我知道。”
盈盈不紧不慢道：“在上面无限风流还不够？那些等你回去的小师妹得多伤心啊。”
而这一次他没接话。
盈盈又道：“什么真心，什么诚意，凡人骗人也就罢了，师兄也骗自己吗？”
他沉默不语，眼神暧昧不清。
盈盈只是笑：“你到人世图什么？那个小姑娘能让你得道飞升，还是重归原职？那个山神庙，那个村妇的家，不该是禁锢你的地方。你自诩精明神武，怎么还不懂这一点？”
盈盈站起身，走到谢天霜身侧，柔顺的青丝缠绕在两人之间。
“和我回去吧。”
5
原来盈盈并未离开，竟还变本加厉地要带谢天霜走，而谢天霜最后颔首的动作是压垮俞雪霁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沿街乱转，因为先前没下过山，这一路跟着谢天霜也没看过地图，她不知来路，不知归途。不过这一个下午的乱逛也算有些收获——她用口袋里的铜钱买了些点心和首饰，还遇到了几个正巧需要她行侠仗义的妇孺。
俞女侠和年轻少妇一起将摆摊的车推回住处，心里算着早过了谢天霜和她约定好的时辰。她有些累，又无心回去，打算找间客栈歇脚。
结果她却在街衢路口被拦下。
身穿官服的人说：“临街的人都说最后一个见云姑娘的人是你，你又说不出不在场证明，请随我去做证供。”
俞雪霁云里雾里地想，她是十分之十的良民，先前不过是随手帮人，怎么还牵出这么多琐事。
她皱着眉想挣脱官员的手，却被另两人架住，塞进一辆马车。再然后，她被推搡着走过八窗玲珑的大堂，又被丢进一间地下小屋。官员撂下一句“过会儿审你”就消失了。
她打量四周，头顶有一扇用来透风的天窗，没有栅栏，唯一的光源来自那里。她脑海里回忆着江湖纪事中那些武侠高手的脱身手段，尝试用轻功直接跳起，却撞上一层几乎透明的窗户纸，在掉落的途中失了力气。倒在潮湿的竹席上时小腿一阵阵抽痛。
没有比这更坏的情况了。
俞雪霁再醒来时眼前只剩浓稠的黑色。头顶的光消失了，只能看见几颗暗淡的星星。谢天霜教她用星辰辨别方向，教她看月相判断时间，但此刻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做女侠。女侠应该出现在黎民需要帮助的地方，没有女侠会坐在这里等别人拯救自己。
房门被推开一个缝，方才把她丢进马车的人笔直地走进小黑屋。
不是谢天霜。除他之外，她不想看见任何人。
雪霁被心里突然跳出的想法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