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苒恍恍惚惚，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响起一声久违了的熟悉声音“苒苒！”，会是阿昭哥哥吗？好想再看他一眼。她努力想睁开眼，却只是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昭明站在黎苒床前，多年淡漠无波的面容泛起了波澜。从在黎国的宣讲宴上第一眼望见她时，他就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好像……很久之前，他便与她相识一般。这种感觉越发浓烈，直到那天晚上，他在梦里，模糊的听见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女清脆的声音，在甜甜的唤他“阿昭哥哥”。他于梦中惊醒，惭愧于自己背离了佛心，第二日，便抄录了清心的经文。可当那个少女的嗓音响起时。他还是不可控制的乱了心神，那满满十页的清心咒，如同废纸一般，在嘲笑着他的虚伪作态。他觉得，他是疯了。
所以今日他才回来找师傅，想闭关一段时间清除杂念，谁知竟又遇见了黎苒。在她昏倒的那刻，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上前接住了她，不受控制的喊出“苒苒”，不受控制的焦急心痛。也终于，不受控制的想起了那些被他遗忘的过去。
他叹了一声。是怨命运无常，玩弄众生，还是怨二人终是情深缘浅，相逢陌路？
都不怨了。他依然做那个传播佛法的昭明大师，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黎苒公主，两人本不该有任何交集。过往种种，便从此刻，断了吧。
他将腰间的玉佩解下，轻轻放在床头。这本就是给她的，现在也终于，物归原主了。
昭明起身欲走，衣袖却被拉住。像当年，黎苒问能不能和他走一般，小心翼翼，不肯放手。
“阿昭哥哥，你都想起来了，是吗？”
10
昭明的脸色依旧无悲无喜，目光充满慈悲。
“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前尘往事已成烟，公主还是莫要留恋的好。”
黎苒带着哭腔，质问道：“昭明，你好狠的心！五年时光，在你眼中竟是如此的不值一提吗？还是在圣僧眼中，五年太短，不算什么？”
昭明闭上眼，捻着佛珠静默无言。黎苒却有种浑身被冰冻住的冷，像十岁生辰那天夜晚一般的冷。
宁搅千江水，不扰僧人心。这样简单的一句话黎苒居然直到此刻才明白。
千江水易搅，僧人心难摇。
她还是当年的苒苒，可他已不是当年的阿昭了。隔了五年时光，他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人。这是一场注定输的赌注，从一开始，这场无望的追逐不过是她的独角戏。
她终究是唱累了，想下台了。
“阿昭哥哥，再见。”
黎苒清脆的声音依旧，只是里面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感情，压得昭明喘不过来气。手中的佛珠越转越快，终是在一地的哗啦声里，宣告了它的投降。
这一晚，昭明坐在黎苒门前的那棵树下整整一夜。空明大师摇头苦笑，这世间，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总要一一尝过才能无欲无求。只是——谁能真正做到呢？
11
第二天一早，黎苒就戴着那枚玉佩拜别了空明大师。意料之中，没看见昭明。她也不想再见他了。如他所愿，前尘往事，尽散云烟。只是这其中有多少赌气的成分就不得而知了。
回宫之后，她父王就给她准备了一份“大礼”。齐国世子的求亲书一份。
“一年前城东庙内，公主于梨花树下莞尔一笑，我再难相忘。只缘感卿一回顾，令我思卿朝与暮。愿永结同好，百年同心……”
文绉绉的写了一大篇，黎苒没心情再看，随手丢在了一旁，对着错愕的黎朗笑道：“一年前，梨花树下的人不是我，是织夏。”这份求亲书，正主儿又不是她，她才懒得看。
她倒想直接把织夏做主嫁给那个看着蛮痴情的齐国世子，只是织夏肯定不愿意。这么多年，她早已将织夏视作妹妹，也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的归宿。这件事情，恐怕还要父王帮忙了。她凑近黎朗耳畔，嘀嘀咕咕了一阵，黎朗连连点头。
黎苒又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还要把我‘嫁人’这件事，告示全国。”
没错，她就是想见昭明。若是他得知她即将成亲还不来见她，她就彻底挥别过去，什么阿昭哥哥阿明哥哥都彻底是路人了。
很遗憾，在已经把织夏连哄带骗的安上“试婚公主”的名头塞上喜轿后，昭明始终也没有出现。
很好，好极了。不就是再也不见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五年没有他，她不一样活的漂漂亮亮的。既然他已经决定放弃，她也不必再坚持了。不是吗？
左想右想，黎苒越想越委屈。趁着月色清幽，想跑出去大哭一场。
刚跑到后院，泪意就被惊没了。
“阿……昭明！”
12
黎苒有点小兴奋。堂堂圣僧，不好好修炼佛法，居然跑到公主的后院，成何体统！
昭明的惊讶不亚于她。这些日子，他每晚都会来到这里，看着月亮升起落下，数着她即将离开的日子，却没有一天有勇气见她。
他害怕。他怕见到她陌生人一般的目光，他怕她再也不愿唤他的名字，怕她……真如他所说将过去尽散云烟。
煎熬，痛苦，夜夜折磨着他。因为黎苒，他终于感觉，自己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而不是一个万事皆空的僧。
拜别空明大师时，老僧笑的豁达：“你本就不是我佛门中人，命中定有此劫，老衲也不觉遗憾。你可想好了？”
“阿昭想好了。这些年，多谢师傅教导，阿昭感激不尽。”
在捻断了数串佛珠后，他脑海中出现的还是少女清丽的面孔和甜甜的声音。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做苒苒一个人的阿昭哥哥，不做众生的佛。
可她已经不等他了，今天她要成亲了。可现在，少女噙着笑，在盈盈的看着他，他修习佛法的百炼成钢的心，软成了一滩水。
“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这人生四苦，因你，我已一一尝遍。”
“我不再是佛门中人了，苒苒，你是我的劫，我很欢喜。”
“我想继续做你的阿昭哥哥。”
黎苒已是泣不成声。她想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这一天居然真的会来到。她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怀疑这是在做梦。只有在梦中，这种场景才会出现啊。
阿昭走近了些，将黎苒拥进怀里，动作生疏而认真。黎苒闻见了他身上松霜的味道。温厚深沉，一如她记忆中的阿昭哥哥。他终于回来了。黎苒贪婪的埋在他胸前，因此错过了阿昭露出的最好看的一个笑容。
纵他心有千千结，难抵那人展笑靥。
索性，就从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