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琢磨,凶手究竟是怎么逃脱的,我真恨不得立即将这个混蛋绳之以法。我今天进入过储物间,但不曾注意到任何曾有人停留的痕迹。那里灰尘多得让我打喷嚏,不不,不是灰尘,让我打喷嚏的是毛发。
毛发!我悚然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我顾不得吵醒吉莉,拿起手机打给此案督办警官。
我拨了三次,才终于接通。“警官,你说之前花卷躲在卫生间里?”
“花卷?”对面的声音里充满困倦。
“就是我家那条狗!”我急切地喊道。
“没错。我是说过。”
“请你仔细回忆下,究竟是洗手间还是储物间!”
“洗手间吧,就楼梯下面……”
“那是储物间!”
“哦,那就是储物间。发生什么了,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分辨洗手间和储物间?”
“储物间可以看到案发现场,也就是可以控制脑波机器人。我知道凶手是谁了,就是花卷!”我没等对方冷嘲热讽,就挂断电话,到走廊里抄起一根棒球棍。
吉莉跟着我出来,我没空和她解释,径直朝楼梯奔去。这时,一楼的正门哐啷一声,开了又关上。
我大叫一声不好,赶紧冲下楼下去。等我赶到院子里,发现花卷和C-3PO已经跑到马路边。
我奋力追上去,此刻我只想一棒打死那条狗。
马路对面的一辆陌生保时捷轿车上下来一个西装男人,拉开后座车门,让花卷钻了进去,把C-3PO留在了外面。等我赶到跟前时,车门已经关上。隔着玻璃窗,我能看到车后座上坐着另一具脑波机器人。
我气喘吁吁地盯着这个男人,想弄明白眼前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是干嘛的?你知不知道那条狗杀过人?”
“您好。我是道格曼先生的律师,刘伟东。”他向我递出一张名片和C-3PO的脑波谐振器,我没好气地接过来,“道格曼先生已经向我承认了他的杀人行为,我马上就带他去自首。”
“道格曼?先生?”我很惊讶。
“没错,就是您家的狗。”他礼貌的语气真让人火大。
“你要为他辩护什么?”我问道,“早晚都是安乐死,现在让我一棒打死有什么不同。”
这时,在我家门口值岗的警察,看我拎着球棒,也钻出车门来朝这边张望。
“赵冬先生,我非常理解您痛失亲人的心情。但是我的当事人有权要求像一个人类那样接受审判。”
“他是条狗!”我对着空气挥舞球棒,吉莉和两名警察已经冲到我旁边来,怕我失去控制。
“生物学意义上,他是条狗,但是从智力和情感层面上,他与我们已别无二致。”
“他是怎么联系到你的?”其实我心中已能猜个大概。
“用您家的电脑,用脑波机器人打字,给我发邮件。关于侵犯您权利的罪责,道格曼先生将悉数承担。”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被气得发晕,差点举起球棒朝他挥过去。但是我被吉莉和两名警察拦了下来。
他拉开车门,对我的愤怒视而不见。
“为什么?”我朝他喊,“难道道格曼先生能付你律师费吗?”
“赵冬先生,您还是不太明白。这条狗——不对——是道格曼先生,将会改变世界。很快,‘人权’一词将成为保守主义的代名词,广义的‘生命权利’将取而代之。作为一名律师,可没有多少能改变世界的机会。我可不会为了一点可怜的律师费,就错过这个机会。等我因此蜚声世界,钱自会往我兜里跑的。”说完,他关上车门,朝着最近的警察局扬长而去,那里记者的长枪短炮,很可能已恭候多时。
我、吉莉和两名值岗警察在路边呆若木鸡,那个叫刘伟东的律师说的并非毫无可能。
第二天,警方就解除了对我家的监控,看来花卷真的去自首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一直在应付头疼的诉讼和恼人的记者。
当我走上法庭,面对被告席里的花卷或者说道格曼先生时,我知道他已经赢了。
动物保护组织声势浩大的抗议游行,刘伟东律师在各大人权组织颇有手腕的活动,联合国的关注。再强有力的保守主义,都没办法应对这样强大的外界压力,于是道格曼成了第一个获得人类公民资格的动物,即使不久之后他就会被判处死刑,但这对整个世界来说,仍然意义重大。
开庭那天,一大早就有记者堵在我家的房子门口,等我们到了法庭外记者更多。还有不少动物保护组织的年轻人拉着横幅,呼吁用“生命权利”取代“人权”。
对于记者的问话,我们三人一律不想回答。但是他们会拍下我们的脸,我们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庭审非常顺利,道格曼对他谋杀我岳父岳母的犯罪行为供认不讳。听着自己曾经养的狗——用我参与研发的脑波机器人——通过人类的语言讲述自己的犯罪经过,我心情非常复杂。
道格曼打从一开始就是有意接近我的家庭。道格曼承认他在上一个家庭误食了“天伦”。他的大脑迅速地进化出智力,虽然这发生的概率非常小,但是确确实实地发生了。当他意识到是“天伦”让他产生了这样的变化,他又主动偷吃过几次。
他目前的智力和理解力在人类之中,也可以算中上水平。他在原来的家庭通过电视在线教学服务学会了人类的语言,电视上的内容也足够他初步理解这个支配了地球上万年的灵长类群体。不难想象,他不再满足于人类的智力,而更想享有人类的权利。
他知道我所在的公司正在研发脑波机器人。我们公司科技研发和产品部员工几乎都被他跟踪和调查过。他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希望有人能帮他制作一套最适合他的脑波机械,可以帮助他融入人类社会,进而获得人类权利。
他最后决定向我寻求帮助,因为据他分析(他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查看了我社交网络的言论),我是一个“开明的自由进步派”。这倒是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那你后来为什么改变了主意?”法官清了清喉咙,问。对一条狗讲话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因为他的岳父,是我的弑母仇人。”
“请被告对此事加以详细说明。”
“我母亲是一条流浪狗,她在一所公园里独自生下了我,而我的几个兄弟姐妹都不幸夭折了。每天清晨,趁着公园里人不多的时候,她都会带着我去遛弯。那天我们遇到了意外,我不知什么原因——可能是追一只蝴蝶,和母亲走散了。当时有一个男孩看到了我,就是赵唐,赵冬先生的儿子。
“他当时特别开心,他把我抱起来扔向空中,再接住我。可他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我母亲找到我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她攻击了他,将他扑倒在地,男孩倒地大哭。我母亲朝他吠了几声,就叼起我准备离去。
“这时,和那孩子在一起的吉振国用石块攻击了我的母亲。如果只是打了一下,我也不会这么恨他,他用石块把我母亲的头部打得血肉模糊。要不是她被攻击第一下时,把我甩进旁边灌木丛,估计我也会惨遭毒手。他杀死我母亲后,就把她扔进了旁边的人工河里。要知道我母亲虽然并不像我一样聪明,但她只是想保护她的孩子。吉振国毫无怜悯之心,竟然残忍杀害了他。
“如果我还是一条普通的狗,也许很快就忘了这事,但是当我用人类的道德去思考时,我的仇恨滚雪球一样一天比一天大。所以当我发现赵冬先生岳父就是那个残忍的男人,我下定决心要复仇。因为我明白,就算我先取得人类的公民资格,也不可能成功让他得到使我满意的审判,证据已经不存在了,我知道你们会怎么判决。”
法官转过头看着坐在我旁边的小唐,“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