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八岁青春摇曳，盛产爱情的时节。
我和罗阳，大学异地恋。没有金钱、地位、柴米油盐捆绑爱情，纯洁自由。
那时我们都坚信，我们在一起，是上天的安排。
第六感向来精准的我，曾经几次梦到过考试题目，宿舍姐妹奉我为神明。但在高考时，我偏偏没梦到考试题。
我梦到了高考分数。
而且，是高考状元的分数。
在梦里，我清清楚楚记得，阳光穿透树叶洒在一个男孩身上，他说，程小羽，我考了668分，要去上大学了，你记得来找我！他摘下胸前一片红红的印记，塞在我手里，瞬间空中洒下一道七彩虹，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在班级qq群里讲了这个梦，并以一副大师的口吻装腔作势道：“孩儿们，小神有预感，我们班某位学霸必将喜提大吉大利的668分。应验后，务必记得请小神吃冰淇淋！”
高考发榜，操场挂起一条鲜红的横幅：“我校罗阳同学以668分喜获全市文科高考状元。”
我的天，668分。我梦里他的成绩，有零有整，分毫不差！
乌泱泱的尖叫和口哨声里，罗阳第一次熊抱起我，双脚离地，七百二十度旋转。
“谢谢你，程小羽！你就是我的超级幸运星……”
我眩晕，我骄傲，我对一众女孩们嫉妒的目光报以轻蔑的媚笑。
从那一刻，一个学渣女，竟然成为高考状元的女朋友。虽然我的成绩比他少了100多分。
他摸摸我的头：“小羽，我现在好喜欢你，跟我一起去北京吧！”
我嘻嘻傻笑，四个志愿，填了三所北京的学校，最后一个随便选了大连一所学校滥竽充数。
你们猜，我被哪所学校录取了？
我要对命运说：呵呵。
2.
大部分时候，是我去北京找他。
我希望他不被异地恋拖累学业，而我自己的学业无所谓。
北大法学院的男生宿舍楼下第三棵梧桐吐露嫩芽，抬头见二楼窗户打开，他露出修长的脖颈，笑着说：“小羽，你等我。”我拼命点头。
罗阳说，你真乖。
罗阳说，我宿舍的哥们都说你长得好像高圆圆。
我被吹捧得咯咯笑，罗阳也跟着笑，他们宿舍八个人，七个光棍，就他一人有女朋友，显得特别有面儿。
我在大连读意大利语，成绩不好，经常因为上课画画被老师点名批评。
罗阳无数次一脸严肃地教育我：“不要总把时间浪费在画画上，你不是科班出身的美术生，没有出路的。”
一年冬天，我的漫画通过一个贴吧，被画家出版社看中，声音轻柔讲话慢条斯理的编辑姐姐，支付了我一笔丰厚的稿费，足够买下当季最贵的一件阿迪达斯男士羽绒服。
罗阳接过羽绒服，惊讶地瞪大眼睛。
“小三千块呢，程小羽，你去抢银行了吗？“
没有了，没有了。我没敢说自己还在沉迷乱涂乱画的事。他希望我专心学习意大利语。
我不喜欢卷着舌头的意大利语。我之所以读这个专业，是服从调剂。这并非我的第一志愿，你们知道的。
3.
即将升入大四的那个暑假，罗阳带我见了他的父母。
他母亲一见我热情无比，笑面相迎。
“听说你和阳阳是同学，真是不错啊！”他母亲开门见山。
“是啊，我们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不是北大的同学？”
罗阳赶忙解释，他母亲脸上的笑容还是一点点散开。这样的开场尴尬至极。
“小羽，你毕业后想做什么？“
“阿姨，我想好了，我们毕业了就结婚。”
尽管被罗阳批评没出息，但彼时我的最高人生理想确确实实是——结婚，跟罗阳。
“那个，我是指，你的工作计划。”她母亲想必对我的回答深感意外，清清嗓子继续发问。
“阿姨，我想好了，以后罗阳去哪里找工作，我就去哪里找工作。”
这也是大实话，每一对异地恋的学生，都在期盼毕业那一刻踏碎鹊桥永相逢。
“小羽，马上大四了，你需要马上做个工作规划，具体从事什么工作，朝着什么目标努力。”
“我喜欢画画，但罗阳不喜欢我画，所以我随便找个什么工作就行，只要他高兴。”
这更是大实话。于我程小羽而言，工作算个屁，我愿为罗阳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以我彼时的心智，压根意识不到在一段感情中放弃自我是多么愚蠢。
罗阳的母亲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
“是这样，我最近和罗阳聊了聊，希望他开始申请出国留学的学校。美国和加拿大的学校都要申请，总之他会去北美。“
What？这个操作好突然，我思路都被打乱了。我心头迅速盘算怎么办。眼看毕业在即，煮熟的鸭子却要飞赴大洋彼岸，让我这个英语差、家底薄的丑小鸭怎么追？
“就我们目前的谈话而言，我认为，你们可能不太合适。至少未来的规划是不合拍的，我希望你们做个好同学、好朋友，年轻人现在谈恋爱还是早了点。”
罗母最后的总结陈述句句出其不意，字字扎心。
空气中有一群乌鸦飞过，罗阳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送我回家的时候，一路上低头不语，挫败至极。
多年后回头看，我对罗母几句极为不成熟的回答，是多么脑残幼稚，是多么不通人情世故，又是怎样的弥足珍贵！
4.
大四第一学期，我惴惴不安的心跳，日渐强烈。
入夜的梦里，我生病躺在一片空地上，那个胸前有红色印记的男孩就坐在我对面，他不说话，我也看不清他的脸。
罗阳已经两个月没跟我联系了。我正为毕业论文被导师退回两次焦头烂额。
忍不住发信息给他，很久才回复，他在备考托福。
这段恋爱，我自视卑微，这和内心骄傲的我，是个天然的矛盾体。
罗阳母亲的一番话，深深刺激了我。哼！你不找我，我也不会找你。
怄气的那个冬天，胃里装满心事，难咽人间烟火。
我每天带一包藕粉和一个保温杯，泡在图书馆里查字典凑论文，累了就在白纸上涂涂画画，画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从图书馆开门一直呆到管理员关灯撵人。
考研大军对我占着桌子画画的行为，表示强烈愤慨。
英语系那个走路鼻孔朝天的女同学，有一天因为实在找不到座位，言辞犀利地当面声讨我。
“这位同学，你能不能不在图书馆画画，我们考研复习的座位本来就很紧张，你这样浪费图书馆资源不合适吧？”
“我也是在学习啊。”我扬起手中的意大利语词典。
“可是你百分之八十的时间在画画，连续两个多月了，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你这样挤占一个座位，影响了我们考研，要知道，我们当中有很多填报了北大和人大的同学……”她不依不挠。
姑奶奶我听不得“北大”两个字。北大很了不起吗？北大孩子的母亲，就该瞧不起我们二流学校的学生吗？
“同学，你们都在备考北大人大，在下佩服佩服。不过，备考一定要勤奋哦，至少要起得比我早才行呢！”
她一时哑口，双目喷火，将桌上的画纸一股脑丢在地上。
“啊！我的画！”我一声凄厉的惨叫，旋即怂到地上四处捡拾。
图书管新来的安保小哥循声赶来，拖着作案女的手臂甩出自习室。
“哇！新来的安保小哥哥好帅！”自习室一阵唏嘘。
我捡好画纸抬头，瞅见一个男模身材的背影。呵，确实帅，尤其是钳住学霸女的那只手。
自认为是学霸，就横着走路，可气！
罗阳，你听到没，是学霸有什么了不起？
5.
那年春节，七大姑八大姨挤在我家吃团圆饭。你一嘴我一嘴地问：找到工作了吗？毕业有啥计划？谈男朋友没？我木着一张脸，无心应付。
“小羽，我给你介绍一个男孩子吧？”姑姑最热心。
“我同事的儿子，研究生毕业刚刚分到省司法厅，他上军校没有女孩子的，一直没谈朋友，父母急坏了。”
我妈听闻司法厅，拎着勺子蹿出厨房，支棱起耳朵听。这也许是我家八代贫下中农向上流社会进阶的一线曙光。
姑姑接着说：“我们小羽人美条顺，学校也是正规的一本院校，我看他们挺般配，嫂子，要不然我就安排他们见一面？”
“好啊好啊，妹妹，你安排安排，我和你哥都同意。”我妈手里的勺子龙飞凤舞，她同意前，压根就没想征求我的意见。
“姑姑，我不想相亲。”
“为什么？你有男朋友了吗？”姑姑追问。
这一问，我真不知怎么回答。已经半年对我不冷不热的罗阳，到底还算不算我男朋友。想到他即将出国，心里一阵凉。
“不回答就是没有，那就见一见呗。”
得，我妈替我回答了。她急于钓金龟婿的时候，脑回路也是短路的。女孩子不回答有没有男朋友，通常情况下是有，羞于启齿或有所顾虑，才不肯回答。
姑姑二话不说，坐在饭桌上就开始给同事打电话，密谋一场相亲。
一个小时后，男孩子就开车抵达我家楼下。
亲妈和姑姑联手扒掉我一身运动服，套上毛呢外套。推着我下楼间隙，一再交代，好好聊，多聊聊。
就这样，我见到于浩南。
“你好，于老师。“我先开口。
“不用叫老师，叫我浩南就好。”他一开口就有警察的威严，我心里有鬼，难免有点怕。
“还是叫你于老师，显得比较尊敬。”我唯唯诺诺地在他车子的副驾驶上找，准备向警察坦白。
“其实，我有男朋友，是高中同学，就是现在关系不太好。我姑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没来得及告诉她，那个，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害你跑一趟。”
坦白从宽。说出实话后，五脏六腑不再猥琐。
于浩南先是皱起眉头，上下打量我，然后缓缓舒展，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