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初恋,除了带给我荒废的学业,还警戒我:大好青春浪费在花前月下的代价,是惨重的。
罗阳和他的母亲已经给我上了一课:在一段感情里,甘于卑微,没有自我尊重和自我价值,注定一败涂地。
总之,你是谁,你才能配得上谁!
我第一次郑重翻出所有意大利语课本,认真总结了全部知识点,梳理成册,装在随身的背包里。按照计划,每天背五页笔记,背到最后一页,就重新从第一页开始,周而复始,温故知新。
不管这个专业我爱不爱,都应该把它学好,这是在对自己负责。
当专业课本背到第七遍时,课本滚瓜烂熟。我已经能和外教进行流利的口语交流。
再看看之前东拼西凑、狗屁不通的毕业论文,以现在的水平来修改,三下五除二,迅速搞定。
导师拿到论文后,啧啧称奇,连连感叹,一个学渣终于在他的悉心指导下灵魂开窍,真是不负师恩。
前所未有的填鸭式海量外文阅读,让我读到了意大利的画家卢卡·焦尔达诺、阿德里亚诺·切基。不论是他们笔下《圣母的婚礼》还是《修道院里的孩童》,我反复将外文和译文对比阅读,线条、结构、色块、构图,一个野路子的绘画爱好者接受着大师的滋养。
我像个在大海上扑棱翅膀疲惫已久的鸟,终于看到一截树枝,得以停下来歇脚。
有天,我正在发奋图强的路上一往无前,qq闪出一则验证信息:我是小哥哥,小姐姐快加我。
我去,诈骗信息。顺手拒绝曰:我不喜欢哥哥,喜欢叔叔。
过了一会儿,一个电话打来兴师问罪。
“喂,我是于浩南。听说你喜欢叔叔。”
鼻涕一把泪一把。
8.
恰是我们毕业这一年,美国的次贷危机席卷全球,国内屈指可数的就业岗位竞争激烈,我们系里成绩好、口语纯正的尖子生们纷纷考研、出国,找到工作的同学,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程小羽,你别急!”于浩南说。
“好的,我听于叔叔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然而,电脑上的招聘网站因为页面打开过多,已经卡死。不急是假的。
清晨5点半的风,冷静克制。我准时起床,背单词,啃语法。去食堂吃早饭,隔着耳机里磁性的意大利语,依旧能听到隔壁桌的同学在讨论工作面试。
晚霞亲吻这座城市时,我站在宿舍楼顶,两腮鼓起,用力突起,嘴唇发声,齿音颤动。意大利语难搞的弹舌音,我好容易挤进一家科技公司的第二轮面试,结果Team口试阶段,被两个学校的大神轮番碾压。
那天睡前,于浩南一改平日睡前熬鸡汤、精神镇定剂之功效,竟然给我支招弹舌音进阶攻略:“有些比较难的发音,你可以试试舌头向后,再吸气抖出!从简单的d、l出发,再进阶较难的grazie、fre或者pre。这样舌头才不会石化。”
“天啊,你怎么会有如此专业的建议?你可是学司法侦查的,竟然懂意大利语?”
他清清嗓子,故弄玄虚,竟然用意大利文背诵了一段但丁《神曲》里的经典开场。
“Mammamia!”(意大利文:我的天啊!)我惊叹无比。
“哈哈,只会这一段啦。不过我是真学过意大利语,我舅舅移民在都灵市,外婆前两年被舅舅接过去养老。我从小是外婆带大的,每天都要跟她视频。她老人家语言不通,舅舅和舅妈都忙工作,我担心外婆生活不便,就自学了一些意大利口语,再一句一句教给她。”
“当然也拜你所赐。认识了你以后,我的进步速度飞快。现在我已经读完意大利文的《木偶奇遇记》了,正在研究伊塔罗·卡尔维诺的《蛛巢小径》,有没有很厉害呀?”他不忘得意一把。
在母语环境下,自学一门异国他乡的语言是多么艰难的事;他不仅自学成功,而且从发音到知识体系都比肩我这个专业生。于浩南你怎么念书那么厉害?
他装腔作势地谦虚:一般一般,全省第三。
9.
我为工作焦虑。
梦里,我在高空荡秋千,怎么都抓不住绳子,我吓得尖叫哭喊,那个胸膛有红色印记的男孩,就站在不远处。
醒来感叹,可不是嘛,梦里的那个男孩是罗阳,他此刻正在打包去美国的行囊,已经彻底不管我了。
“闭上眼睛,想想心目中自己最希望成为的那个人。那就是你努力的方向。”心灵治愈大师于浩南上线,煲得一手鸡汤。
我真的闭上眼,内求己心:住在心里的自己,已不再是那个讨厌意大利语、偷摸摸画画、乖巧听话、讨好罗阳的我;现在的我,渴求因外语专业被某个机构重用,渴求因画画所长被人褒扬,渴求因思想独立被人尊重。
“意大利语最佳的就业路径,首选专业翻译,今年遇上公务员考试改革,外交部暂不招;我想你的最佳选择可能是新华社或央视的外文频道。当然,这是个挑战,但我相信你!”于浩南帮我分析。
隔天,一大堆媒体招聘外文记者的复习资料发至我邮箱。打开看,历年的笔试面试题目应有尽有。
我太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别质疑一个顶级军校侦查专业硕士的业务水平。”
几样职位申请材料填好后,于浩南逐一帮我检查仔细。网申通过的消息,他在媒体官网公布的前一天,就告诉了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笔试,我洋洋洒洒描述了《蛛巢小径》作者伊塔罗·卡尔维诺,是如何负有文学使命感,又怎样为世人贡献出关于精神抗争和精神守卫的故事。这些,都是于浩南讲给我的。
面试,抱着被无数次碾压的失败经验,我变着花的夸自己,虽然在校考试成绩不算最优秀,但我广泛涉猎外文读物,对意大利文学和艺术感兴趣。面试官频频点头,尤其谈及我喜欢画画,几张漫画还被画家出版社用作小说封面和插图,面试官当即在网络上调出那本小说,然后几个人转过头交流一番。
为自己踏踏实实地努力时,那些你感觉从来不会看到的景色,那些你觉得终身都不会遇到的人,正一步步向你走来。
我得到了入职offer,从此成为国家级媒体外文部的一名意大利语编辑。
我妈妈听到这个消息时,一把扔掉手里的锅铲,在厨房里兴奋地跳起半米高;从系主任到辅导员,得知我的工作去处后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心和欣慰。
毕业典礼上,我得到了大学四年来的第一个荣誉证书:优秀毕业生。一个从来拿不到奖学金、考不进前十名、社团活动不积极、一心扑身异地恋的学生,居然成为优秀毕业生。
倘若从高中起我就这么努力,何愁考不上北大清华,又何苦被罗阳和他妈妈小瞧奚落。
10.
五年后,我已经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幕后小编辑,混成一个能写、会画、有外语专业背景的一线主力记者。领导委以重任,开始把最重要的外交采访内容分给我。几乎每个月,我都有出国采访的任务。
我学会了外交场合上的温和有礼、谨慎有度、不偏不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