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破入陆氏山门时,血洗了整个陆府,挖地三尺也未曾找到这把剑,他本以这剑不过是一个世人谣碎勾织的传说,可他如何也不曾想到,她竟然真的留存于世。
“怨念深植,杀欲酣重,持剑者纵剑而非驭剑,当为剑之不幸矣。”
那人纵剑如浪,一刹剑气横张扫飞乱雪如叶,叶舒玄看着于飞雪之中立剑裙扬的她,蓦然想起了当年父亲把步光交给他时,说过的这一句话。
可是看到她那双寡素孤凉的眉眼,他却只希望她心中的杀意盛一点、再盛一点。
去屠尽世上雠寇,去杀灭不古人心,化身业火红莲,铮铮逆天而行,去焚毁所有不公不平。
萧空明再不敢懈怠半分,她的剑术成长的要远远出于他所想,老人望了一眼一旁被她一剑劈得木碎弦断的琴,阔袍一扬,喝出了佩剑沧雷。
“为师,接你一剑。”
——
多年以后,当叶舒玄无数次回想起那场酣战时,心中也总抑不得一阵瑟瑟惶恐。
只因那一夜的她,实打实地是以命相拼。她心中的那口气憋的太久,久到她一朝酣泄便非死无退,也不知智探巧取,硬要任力压如泰山,不取个完彻血胜便誓不罢休。
鸣鹤山上,风雪狂吼,乱霰成雨。陆长君燕身轻灵而起,催动一轮周天的内力灌注手中赤红宝剑,一番截削刺砍,蔽空的剑气织盖如网,直冲着萧空明头顶命门雷劈而去!
萧空明不愧剑圣其名,面前杀意重如山压,他却不慌不乱,松身虚虚一闪,旋即把手中沧雷晃出清影万千,只见寒光几飒,紫青色的剑几几迅过,便劈裂了陆长君红霓漫天的剑气。
剑气纷崩,破过即走。萧空明负手踏鹤而起,腿屈足划,旋即施力旁移,手注吞山移海之力,剑出如龙,手中沧雷陡掀黄沙一丈,纵身长刺,一瞬光电障目,直袭陆长君右侧娇肋。
叶舒玄眸中登时一惊!心中征鼓急急,步光通灵,鞘晃剑鸣,险险便要喷薄而出——!
可红衣佳人却一目眼刀冷冷甩来,生生挫止了叶舒玄的剑。眼见沧雷直取,陆长君持剑右手圈花灵转,方才还力灌千钧的赤霄红莲登时轻盈刃旋,玉腕反握,只听“叮”的一声,沧雷剑尖堪堪刺上了赤霄红莲红光莹转的剑身。
双把绝世铁物泠然相撞,剑身架若云桥,飞星溅火之际,萧空明倾注半身真气赋于剑身,一力飘扑而去,直直击上了陆长君的胸膛要害。
剧痛骤袭,少女银牙一啮,呃住一声闷哼。旋即左掌立刀切劈右腕,提施周身之力去抵破面一击!
萧空明却强取不放,皂靴一跺便倾身压来。少女连连后退,点地莲足划带出一轮尘烟四起。叶舒玄不由情急,背上步光光芒再盛。一壁是飘身切逼,鹤袍云扬,一壁是后飞而去,红裾霞荡。
骤然,足已抵树,避无可避!连连后退的陆长君眼神突变,凌厉的杀意自桃花眼中迸射而出,她足蹬枯干,瞬而调动周身气脉,内力大起大伏,只听轰然一声,沧雷锋锉半寸。少女乘机圈足一划,魅影一闪,避却破面之刃。闪过之瞬,少女蓦地一声娇喝,抬足猛跺,燕身凌空腾转,霎时旋至萧空明身后。
赤霄红莲登时红光大盛,灼烈如摧野之火,直向仇敌背部空门长刺而去——!
似是早已了察,老人冷哼一声,扭踵身转,首移半寸,赤色剑锋自颈侧险险擦将而掠,左手却早已有掌风暗攒,直向陆长君胸上疮处再补一击!
胸上再添一伤,而陆长君却不知避退,膝降三分,以柔肩硬生生接下,右掌反向挥上,赤霄红莲剑光紧跟,刃芒突变,一绸光霞似血,自萧空明身前右下往左上面额处凛凛挥去!
骤然色变,急动沧雷,紫青电光生生劈盖下赤霄红莲的赤光,而陆长君却似早有戒应,剑锋交错之际花腕灵转,赤霄红莲轻若蛇蟒,避过沧雷酣势,再接一剑锋霹!
萧空明侧首忙移,松身后仰,直教红锋再偏。而沧雷之剑亦是凛利不让,萧空明落定之际,掌中寒光歘然一转,旋身长刺,挑出剑花无数,飞点如雨,直取少女下盘!
足下阴风煞起,陆长君迅提右足,莲台结于履下,赤霄红莲回挥而挡,身呈瑶台飞鹤,只听“叮”地一声,双剑再撞一回,直震得溅光飞星,火花一爆。
萧空明惊见一击不中,于是纵身长探,剑光流星,青紫一电啸浪而出,陆长君轻身爬云,翩然离地,足尖如蜻蜓浮水,清泠踏上萧空明剑尖,借势再起,身若惊鸿下旋,赤红剑光骤然再度大盛,一刹晃彻空谷天涧,再度往萧空明头顶命门避刺而来!
头顶红光如瀑,翻霞烂压,萧空明挥剑忙挡,一番雷虹交错,刃撞清泠,光影纷乱,须臾间二人已连过数剑。
一轮缠斗之后,萧空明瞅准间隙,左手竖二指欲点陆长君腕上大陵穴,少女目锐心明,翻身而下,风狂雷急之际,陡然换手接剑,红锋转握左掌之中,身交影叠的一霎,反握利剑的左掌陡然一横——
颈间微凉。
一回打毕,一对师徒遥遥对望。
萧空明手抚颈上浅伤,方才一刹她本可取他性命,写死一笔杀字的剑却轻轻带过,竟刃提两寸,未释他颈血喷涌。
一整簿的《陆家剑法》,半簿《银练流光》、半簿《赤霄红莲》,她竟已将其两卷全通精要,剑气迥然的两簿剑法已阴阳相合,在她心中浑然一体。
少女反手提剑,眸色清明如雪。
“这一剑,是为我的父亲。”
“再来——!”
鸣鹤山上红光再盛,萧空明眼前一晃,只见一浪虹霓滔天再灌千钧而来!
捌
青山浮岚,松石擎天。
山峦绵叠处有滚滚云浪翻卷,涛烟奶白,如凌霄逆转。眼前是一弯剑劈深谷,荷月的风软而暖,如少女泯过唇纸的丰柔唇峦,芳泽一掠,便次第吻醒了山中的千红万翠。论剑崖上草木蓊蔚,古柏森森,一袭玄青的剑客抱剑在手立于崖畔,一浪飞袍拟做青云碧浪,卷起飞花无数,于幽林深谷之间徘徊不绝。
天朗风清,远山传来鸟鸣阵阵,叶舒玄缓舒鼻息,眸光已在对面崖壁上那为人凿刻出的四个大字落了许久。
“无双剑圣……”
头顶有一行野雁列阵而过,鸣荡九皋。叶舒玄寻声缓缓抬首,恰逢暖畅的和风歘然一抖,便不知自何处撷来一瓣红芳,嫩若雏莺软羽,柔柔飘至他的眼前。
他抬手接过那柔瓣,一抹红华绽于指间,眼前却蓦然景涣,他仿佛可透过这指间瓣,窥见彼年经月,那红蔷薇一般的佳人的惊世容颜。
光阴如矢,山河飞箭。掐指算来,他方才惊觉自己竟已将这逍遥天涯的孤胆剑客做了整两年。
两年之前,鸣鹤山上留史一战,为世人称作“血魔萧红萼”的少女使尽毕生血力,总算把一代剑圣亲手刃杀。他亲眼目睹了那场百年难见的酣战,少女淬心如铁,性如烈火,倾尽一身气力,在鸣鹤山炫出烂霞飞霓,一把赤霄红莲剑被她使得无双披靡,屡屡红光大盛,亮彻雪砌山巅。
每每思及当时她倔强的形容,叶舒玄朗利的眉锋便会有痛意压过。那少女幼时遭祸,原本天真烂漫的女儿一夜沐着亲人之血铮铮重生,而后又忍敲血齿,拜仇敌为师,赤霄红莲一朝蛰伏就是整十年。鸣鹤山上常年不断的飞雪塑就了她百炼成钢的脾性,她皮上风流,内里早已刚强愈过男子,故而她那一战早已不徒为简单一胜,她要一场悍然彻底的完胜,让仇敌杀败所有不臣之心,再无可顽挣地屈死于她的剑下。
她确实做到了,可却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叶舒玄犹然记得他几次欲出剑相助时,她冷眸厉逼的形容。
“叶舒玄,你若当真视我为红尘知音,便勿再多管闲事。我陆长君就是死于仇人剑下,也不要别人替我复仇雪恨!”
少女周身浴血,拄剑而望。她的内息经了几番大调大动,魂识已濒临入魔,她气脉紊乱,一腔真气在心腔内乱撞乱闯,人昭彰已至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