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看着少夫人傻傻地和影子一块儿玩,原来少夫人不傻的时候,竟是这副模样。
原来少爷以前,这么傻。
我每天都会跟少夫人说少爷,少夫人听少爷的名字多了,也开始知道找自己的相公在哪里了。
只是少爷迟迟不回家。
我想,等少爷回来的时候,少爷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的。
少爷这一去,有小半年。
我日盼夜盼,焚香祷告,终于,少爷回来了,不仅少爷回来了,少爷还带回来一个女人,非常漂亮。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女人比少爷没毁容时候还要漂亮三分。
这个女人来了之后,少爷把她安置在以前容妃娘娘的院子里,流水一样的珍品流进去那女人的院子,家里还招了很多的奴仆,容府又成了往昔泼天的富贵样,少爷这次出门做生意,看来是赚了大钱了。
少爷说,我每日只需要和少夫人玩就好。
少爷陪了一会儿少夫人,少夫人神情怏怏,看到少爷并没有我想象的那番亲昵。
我一面欣慰于少夫人的小脾气,让少爷跟他的新欢双宿双飞去吧,咱不待见这种见异思迁的男人,一面我又为少夫人的未来感到担忧,少爷又富贵了,还能记得曾经少夫人对他的好吗?
少爷出了院子,少夫人过来牵着我的手,可怜兮兮地和我说:“小酒儿,相公讨厌。”
我问少夫人为什么,少夫人说:“相公喜欢长得好看的女人,得长得像牡丹花一样好看。”
我知道,少夫人想说的是大小姐院子里住的那个女人,像牡丹花一样好看。
我顿时觉得我们少夫人实在太可怜了,即便是傻了,之前少爷那样刻薄她的话,她还是记在心上。
我身为少夫人的小丫头,还是与容家共患难的小丫头,我自觉我在容家也是元老级的人物,为少夫人鸣不平的重任舍我其谁?
当然主要原因当然是我们少爷平日里都比较好说话。
少爷在大少爷的屋里。
我琢磨着大少爷的人品那是没得说的,如果能够在大少爷的面前揭露少爷的丑恶嘴脸,大少爷说不准还会与我同仇敌忾,毕竟不枉我每天伺候他。
等我偷偷溜进大少爷的院子,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就听见大少爷和少爷的对话传了过来。
我发誓我并不想偷听,只是我的耳朵它毕竟不是聋的。
大少爷说:“东院的那个,就是你为姐姐选的女人?”
“嗯。”
“还行,有姐姐当年的样子,希望能够入了陛下的眼,也好让姐姐在宫里好过一些才是。”
我们少爷说:“容月会从容府以容氏表亲的身份进宫,过几天姐姐会以侍疾为由宣府中姐妹进宫陪伴,等容月入了宫,会给姐姐送一枚假死的药,到时机成熟,我们就把姐姐接出来,皇宫那地方太危险了。”
大少爷说:“一切有你做主。”
少爷说:“大哥,这些事情大哥也该过问一下,二月已到,等大哥科举结束之后,容家当家的还是大哥。”
大少爷语带惶恐,“准弟,我……我只有三分把握能……”
“大哥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能是状元。”少爷说,“纵然现在皇后无人可用,但毕竟是琅玡王氏出身,惯来眼高于顶,大哥只有做了状元才能入她的眼,姐姐依托于皇后,等同于大哥就是皇后的人,只有大哥做了状元,皇后才会看到容氏,才会看到大哥。”
“可是父亲在世时不同意我继续科举,容氏过于强大只会让皇后忌惮,贵妃发难皇后隔岸观火未尝不是一个信号,你如何敢肯定……”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姐姐受宠,现在姐姐失宠,当时皇后母族强大,现在皇后无人可用。如此而已。”
少爷说:“大哥,容家只剩下我们了,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大哥一定要高中了才行!”
“只有大哥高中了,父亲、二哥的仇我们才能报,只有大哥高中了,妙姝的仇我才能报!大哥只能赢,不能输!”
“念书做官我做不来,我只能为大哥把前路铺好,让大哥没有后顾之忧,但是也望大哥体恤小弟,妙姝她为了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而小弟这一脸的伤疤……大哥,你只能高中!”
少爷连说了三次,你只能高中之后,屋内突然响起了杯盏落地的声音和人跪在地上发出的闷响,大少爷惊叫:“准弟,你快起来……”
回去的路上,我思考来思考去,也读不懂少爷和大少爷之间打的哑迷,我用我十二岁的身躯,实在承担了太多。
只是知道了大小姐院子里的女人不是少爷的新欢,我着实为少夫人欢喜。
可是听了少爷撕心裂肺的那段话,我心头沉沉的,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我突然有些好奇,在少爷和少夫人的整段故事里面,少夫人到底是怎么傻的,而少爷又是怎么毁容的。
5
容准时时想起和李妙姝在广平县的事情,容准心想,李妙姝一定是个和柳朝俊一样肤浅的人,一定是看上了他的美貌。
因为李妙姝在广平县的时候经常说,容准啊容准,你说你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其次就是,容准啊容准,你也多亏了你有这张脸了,不然我一定要把你打死。
李妙姝,你真肤浅。
容准抱着账本神游天外。
小厮突然从外面跑进来,说:“少爷,外面人人都说,李二娘子要招婿入赘了。”
容准抱着账本依旧在神游。
招婿入赘,是该这样,她那样的臭脾气,嫁出去了谁惯着她?
是该……
李妙姝招婿入赘?
容准忙问:“什么时候,谁传的消息?可靠吗?”
小厮说:“李氏商号都挂了告示了,要为他们大小姐选婿。”
容准脑袋嗡嗡的,李妙姝要嫁给别人了。
然而他还没有理清头绪,这个时候容氏的船又出了问题,沉了,所有的货物都沉了,打捞上来的布料毁了,他们谈好的生意怕不是要悉数双倍赔偿。
容准连日奔走,可是没人愿意伸出援手,不趁火打劫,已经算是好的了。
数月辛苦,眼见要有了成效,一朝打回原形……
容准想起在广平县,李妙姝隐晦透露给他的贵妃的消息,容家所有的苦难,始于贵妃跋扈,始于姐姐失宠,始于皇后默许。
而要想解决容氏的困境,他也只能从这三个人身上下手才行。
可他现在自身难保,日渐憔悴,说要和宫里的贵人去斗,不是痴人说笑吗?
他这边焦头烂额,李妙姝那边招婿却如火如荼。
一日,李堂朔从太尉之子的别院归来,进了她的院子。
寒暄一二之后,李堂朔让她停了招婿。
李妙姝不解。
李堂朔问她可知太尉之子为何下扬州。
李妙姝迟疑片刻:“为了容准?”
李堂朔脸色一沉,“你以为除了你,谁还会这么重视容准?”
李妙姝脸一别,从善如流,“那是为了容氏?”
李堂朔却说:“上一届皇商甄选,你与容决同往京城献供绣品时,太尉之子就相中了你,无论是此次下扬州也好,为难容准也好,还有滞留扬州、与为兄交好,此间种种,都是为了你啊!”
李妙姝看着李堂朔,良久,问:“长兄要卖了妹妹求这荣华富贵吗?”
李堂朔说:“你是我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父亲不仁,是我懦弱,要你这妹子来为我争这家产,如今有一心一意为你的太尉之子这样一个良人在跟前,你何必屈就于那些凡夫俗子?”
“一心一意为了我?无非是贵妃要治容氏太尉之子应势而为巴结贵妃,要收李氏做自己的钱袋他便巴巴卖了自己的正妻之位来为贵妃效力罢了,如何是为了我?这样奴颜婢膝的人还不如寻常凡夫俗子来得更真诚!”
李妙姝说完,却见一贯能说会道的李堂朔嗫嚅哑口,顿时起了疑惑,她觉得心头恶心,“如此,长兄先说说,太尉之子给的价码吧。”
李堂朔憋了半天,终于在李妙姝快要喷火的眼睛里说了出来:“太尉之子愿纳你为良妾。”
不出所料。
李堂朔还想再说,李妙姝一举掀翻茶几,这些人大概许久不曾见她的泼辣样子,竟然忘了当初她火烧李府主院踹人下水的狠辣了。
“好!好!好!”
李妙姝连说三个好字,“如此,我便在今天定下我的夫婿人选,明天就大嫁好了,管他是什么人品相貌,反正都好过被你这种没有良心的兄长卖了要好。”
李妙姝正在气头上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李堂朔唤来她的贴身丫鬟让她赶紧去劝。
丫鬟跟上去,但是并非为了劝李妙姝,她是自家主子调教的心腹,一心向着主子。她递给主子一个外院递来的簪花盒子。
李妙姝打开一看,缕金的牡丹簪子。
仔细看看,其实做工粗糙,只是与街边那种粗制滥造的又不一样,选料是上等货色,再仔细一摸,牡丹花瓣之下,偷偷刻了一个小字:准。
她摸了一遍又一遍,丫鬟都看不下去了,“就是个纨绔,姑娘要是中意,收了就是了。”
李妙姝苦笑,看来她平日确实不太正经,身边的丫鬟怎么能生出这样的想法。
又过了几月,八月,未央。
秋围结束,李堂朔如愿中举,获得了明年二月春围的入试资格。
容家那边继收拾完沉船的烂摊子之后老实了很多,看来容准是想通了,打算放弃了。这世界上道路千万条,没到万不得已就不该选那条最难的。
李堂朔中举之后,和太尉之子的联系越发紧密,李妙姝全当看不见,招婿的牌子也一日没有拿下来过。
只是她和李堂朔本来就面和心不和,李堂朔中举之后,底下的牛鬼蛇神一日比一日躁动不安,她渐渐有些恐慌了。
果然不出所料,李堂朔庆祝中举摆宴的地方,就在太尉之子的别院。
李妙姝见李堂朔,只觉得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李堂朔特地跟她说,这次,他还要请了容准兄弟和柳朝俊一同来。
李妙姝咬牙切齿,“长兄也不要太过得意,春围未过,大家彼此留些后路吧。”
李堂朔满面痛心,“妙姝,你是我嫡亲的妹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总之勿要再和容三有什么纠葛,若是太尉之子知道了,对容三对我们李家都不是什么好事,李氏商号一直是你在经营,你也不希望李氏商号成了容氏那样的境地吧。”
摆宴当日,李妙姝果真如李堂朔之愿去了。
假山隔着后院和前门。
李妙姝一进门就听见柳朝俊的声音:“你们是不能体会容三的美的,不仅是美在那张脸,还有那颗心,容三跟我争人你们可知道是为了什么?就是因为那小倌说了句不愿意,容三如此赤子之心,怎么能是那些胭脂俗粉可以媲美?”
“你这么觊觎容三,不怕李妙姝那个泼妇跟你急?她亲带人去广平县教他如何做生意,两个人日夜相伴共呆三宿,你盯着容三,若是被李妙姝知道了,会把你生吞活剥了去的。”
李堂朔沉声:“不要平白胡说,坏我妹妹的名声,我妹妹在家招婿,什么时候去了广平县,又什么时候和容三呆在一块儿了?”
太尉之子居首位,对席间闹剧置若罔闻:“无事,闲聊而已,集淮不要当真。”集淮是李堂朔的字,真是白瞎了这好名字。
太尉之子的话别有深意,李堂朔已然忐忑不安起来,看得李妙姝心生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