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往常一样,安琪的每一次出场都不会让我感到失望。这一天,她一身大红色的连体裤装,一字带黑色皮凉鞋,露出骨感纤细的脚。连体裤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裹得严严实实的。
“额哦,你今天改风格啦?”我向她打趣,她向我哂然一笑。一个转身,我便看到了她露在空气中的大v字形后背,左肩胛骨上露出了一片枪与玫瑰的纹身。
哦买嘎!比起之前的超短裙、露脐装,此女今天变本加厉。
“姐,能不能借我300块钱?”她说得很急,又有点不好意思。
被人叫“姐”一定没有好事,这是她第1次叫我姐,原来是有求于人。可是……我算她哪门子的姐啊?她只不过在我店里买过几次小饰品而已。
我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见我迟疑,连忙从包里掏出一件东西,放到我的面前:身份证!
“姐,我留身份证在你这儿,三天之内我一定来还钱!”
我略一迟疑,想到她前几次出手阔绰……即使她不来还钱,那几次赚到的也足够这个数,于是便答应了。
“姐,走啦!”她一拿到钱立即就跑出店去,留我一个人看着那张身份证发呆。
突然我发现:她原来并不叫安琪。身份证上的人名有点土,是牛阿花还是牛翠花之类的一个名儿。我揉了揉眼睛,仔细看身份证上的那张照片:的确是她本人。
瞬间,我心有不安。
2
三天期限快过了,她并没有来还钱。我在第3天晚上快打烊的时候,才突然想到自己好傻,居然电话也没有留一个。
我悻悻然地拿挂钩,准备拉卷帘门下来。大多数商店都已经打烊,只有寥寥几家还闪着灯火。喧嚣了一天的音乐早就停止了,街道上黑一块白一块,和累了一天想要休息的人一样,安静了下来。
突然,我肩上被人拍了一下。我一惊,转身,是她!还是那天的那件大V背连体装,只是外面加了一件质地优良的男士西装外套。她面色略微憔悴,在昏黄的灯光下,那衣服的红色也变得琢磨不定。
“嘿!你吓我一跳!”
“姐,我来还你钱,说好了三天。”
我拍拍她,“不急!你身份证被我锁在柜台里了……”我指了指刚刚拉下上了锁的卷帘门。
“没事儿!先放着,我明早再来拿。”她边说着边塞了钱给我。我接了,她一下子又跑开了。“姐,我先走了,有人在等我!”
我抬头看她跑去的地方:就在昏暗的街口墙檐下,一个头顶微秃的男人站在那儿,没有穿外套。他将手指上的烟举到嘴边猛吸了两口,然后扔了烟头,用脚猛力摁息了。
以我300度的近视,目测那个男人至少五十岁,莫非是她爹?身份证上显示:安琪今年未满20岁。
安琪走到他的身旁。那人一下子搂住了她的腰,两人几乎是半拥着走开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城市夜晚还是挺冷的。
3
第二天上午,她没有来。下午,她来了,精神奕奕,很是高兴的样子。
这次她在店里呆了好久,最后选定了一堆东西,有彩釉鹦鹉小胸针、巴洛克式浮夸水滴大耳坠、流线型长流苏耳线、小珍珠纯银项链……里面居然还有一件是兔子耳朵小发卡,七七八八一共有十来样。
看着这堆风格迥异的饰品,以我多年的饰品行业从业经验,我有点纳闷:一个人是如何驾驭这完全不同的风格的?
“你发财啦?”问完我就后悔了,好奇心害死猫,我此刻不是更应该怂恿她多买几件吗?
她不答只笑,摩挲着那堆自己挑选出来的东西,眼睛放着光。
后来她的手机响了。一看屏幕,她连忙接了起来,“喂!干爹,你在哪儿?好,我马上过来!”
她把那堆东西往我面前一推,“老板娘,我急着走……”
啪啪啪,我迅速摁着计算器,然后抬头报了一个价,“458块。”
“这么少?”她说,又随手指着玻璃柜里的一串月光石手链,“这个也要!”
我心里陡然一喜,连忙加上一笔。“1108块,满1000块打九折,折完是997,再给你抹个零,990块。”
“好!”她很爽快,递给我一张卡。
我很快地刷了卡,逐件包装好,交给她一个礼品袋,“全在里面了!”
她匆匆地走了。接着,她有一段时间没有来。
4
再次见到她,大约是一个月以后。
“嘿,老板娘,有没有什么新款?”她愉快地向我打着招呼。
“好久不见了,美女!”我回应,顺带将她引至陈列新款的柜台前。
“我来买个东西,因为我失恋了。”可是她的脸上并没有一点失恋的悲戚之色。
“与上回那位?”
“上回?”她努力回忆着,又喃喃自语,“上回是哪回?哦,我想起来了,那个呀,那个早就分手了。我一个星期花了他2万块,他生气了。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挺过分的,活该被分手。”
我睁大眼睛,眉毛一挑。她又接着解释道:“其实我早就想分手了,还要叫什么干爹!哼,哪门子的爹?我爹早死了。”
“哦,那这回……”好奇心真的会害死猫,我赶忙闭了嘴。
她到不介意,“这个本来不想那么快分手,但他老婆知道了呀!不行不行,赶快分手。”
我愕然。她面有得色。
“嗯~”我清了一下嗓子,不知道怎么接话。
幸好她不再谈论她的男朋友们,而是看起了柜台里新来的首饰。
她将整个的戒指盘抬出柜台,挑选出自己感兴趣的,逐个试戴。
我走到柜台里面,扭开了音响的开关。一个低沉但欢快的嗓音飘了出来,放的正是《风月俏佳人》里的《prettywoman》。
她时而将手举得高高的,在射灯下面观察;时而跺至镜子面前,看整体佩戴效果。
每次看人试戒指要看全身整体效果,我都哑然失笑。于是我将音乐声音调得更大了些。她郑重其事地挑选,乐在其中。但最后只选中一个蜜黄色的蜜蜡纯银戒指。
5
安琪的改变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又有好大一段时间没有来店里。我偶尔还会想念她,或者是想念她带来的生意。
几个月以后,我偶然在大街上看到她挎着一个男子。男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安琪没有发现我。我承认:我对她男朋友们的好奇心多过对她的。
那是一个年轻又有点强壮的男子,20多岁,蓄着小胡子,扎着小辫子,有那么一点点艺术家的气质。但是我也从他略显粗糙的皮肤和他黑色褪色棉布背心上,隐约了解到一件事:他只是个普通人,并不富有。
他们从我面前走过,像一般年轻恩爱的小情侣一样,手挽着手。我喜欢看到安琪这样的样子,就多看了几眼。这时安琪转了下头,她还是看到了我。
“嘿……”我低声地向她打招呼。
“嗯,老板娘,近来生意可好?”她一愣,回答着,同时向我挤了挤眼睛。
我心领神会,向她点点头,说了句“一般啦,还过得去”。
男子站在她旁边,静静地听我们说话,不时地向我微笑致意。安琪意识到什么,向我介绍道:“这是我的男朋友。”她指着身旁的男子,脸上带着笑,之后又侧了侧身,“这是我跟你说过的,这条街上我最喜欢的饰品店的老板娘。”
寒暄不到几句,她向我告别,拉着男友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觉得安琪的改变还真不小。长长的头发高高地束成一个马尾,耳朵上只戴了一副很小巧的粉色珍珠耳钉。白色简单字母T恤,粉色纱裙长至脚踝,浅金色的运动鞋半旧不新。如果不是她肩上的那个铁链小香风浅驼色皮包,别人一定会认为她是个学生。
我有个感觉:她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来光顾我的店。
但我想错了。第2天她就来了。我同往常一样,将最新最流行的款式指给她看。她也同往常一样,为首饰的精致美丽发出惊叹。但气氛同往常有所不同。
“姐,谢谢你。”她最后只挑了一个90块的珍珠小戒指。“他不喜欢奢侈。”
我在她这一声“谢谢”里,听出了别样的意味。我点点头,“别客气!”
不喜欢奢侈,某些时候的潜台词是:买不起。这个,我当然懂。
6
我按照约定,在安琪领她的男朋友光临我们店的时候,拿出了那个珍珠小戒指。“这个是今天的特惠品,半价,很划算的!”我卖力地向他们推荐着。
这是我和安琪之间的小秘密。任何人都应该有知错改过的机会,我想成全。
但安琪的男朋友终究还是知道了她以前的大秘密。听隔壁眼镜店老板说,安琪和他有一天正在街边吃大排档,蓦地从旁窜出一个中年女人,拉扯着安琪说:“就是你这个小烂货,做小三破坏别人家庭。现在我男人呢?我男人在哪里?”
安琪又臊又急,和那个女人撕扯起来。那个女人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还带着帮手。几个人不仅扇她巴掌,揪她头发,还摁着她的头跪下来,叫她认错。女人很凶,拍了视频,扬言如果安琪再敢找她老公,会把视频放到网上去。
围观的人挤得水泄不通,最后还是110来结束了这场闹剧。所有闹事的人都被带到了警察局问话。安琪的男朋友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玩失踪。
自此,我再也没有见到安琪出现在这条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