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摇了摇头,“你知道的,圣女不能……我不会叛教的。但是……”霓虹鼓起勇气,拿出了两身大红的喜服。“朝言,今生霓虹不能跟你在一起了,这喜服,你我各做一身,以慰此生,来日若碰到如意伴侣,自己再做另一半好了。”朝言心里只觉得她傻,没有回答。他利落地穿上喜服,低下头,在霓虹的额头轻轻一点,霓虹觉得眉心凉凉的,好像南山春日簌簌落下的梅花,一点一点在心头。还有朝言摸着她的头发丝,轻轻地在耳边说的那声对不起,让人觉得凉凉的,痒痒的。只是她没明白,为什么朝言要说对不起?
在夜深朝言离开房间之后,霓虹一个人在境前梳妆,鎏金步摇,凤冠霞帔,只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默默地流着泪,做她此生做不成的朝言的新娘,明天天一亮,她就会成为拜月教第三十三世圣女了。
快乐的日子无多了。霓虹马上就要年满了,一旦日成,她将永远成为神宗至高无上,而永无欲念的圣女。
霓虹即将年满的前一天晚上,是夜,朝言悄悄地出了门。
绾心珠已成型,核壳俱在,位置也已经清楚了,恐怕这是最后的机会……
朝言去拜月宫的一路上畅通无阻,拜月教甚至没有为绾心珠增派守卫,大抵大家都忙着月祭去了吧。
九华山沿山路春樱盛开,花瓣簌簌地落在地上和朝言的肩头,霓虹为他做的大红的喜服上缀满了星月,跟天上的北斗一样明亮。从九华山上俯瞰整个拜月教,入夜神宗露华山星点疏朗,有些市集吵吵嚷嚷的,黄灯如豆,月华山隐在一片雾蒙蒙的鬼魅之中,树影娑动有如鬼哭。
朝言哥哥,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呀。
霓虹乖,江湖之大,生存难以维系。我听人说只要入了拜月教诡宗,这世上的人就再也无法欺负我们了。
可是霓虹听说诡宗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朝言苦笑了一下,霓虹还小,很多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你长大了就懂了。拜月教诡宗是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一支,我要加入他变得强大起来,也好保护你啊。
小小的霓虹握住朝言贴着自己脸的手,认真地告诉他,朝言哥哥,霓虹虽然前几日丧失双亲成了孤儿,可是霓虹可以照顾好自己。霓虹希望自己能帮助这世界上更多的好人。
好,那霓虹就去拜月教神宗吧。那里是江湖上人人称赞的,想来诡宗和神宗应当也关系亲密。
两个小人,手拉着手,穿过了三山的山门。
朝言站在拜月宫前,回忆到此心如刀绞。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杀神宗弟子的情形,做得干净利落,从后面一跃而出,一剑封喉。他又想起自己为霓虹双亲报仇的时候,整个吴府上上下下三十一口人,死前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惊恐的看着他,他又想起自己毒杀月氏使者的时候,还有假传消息使得桑国康定王叛乱使得整个大康国覆灭的事情……
霓虹,在你心里,我会是那个你愿意保护的好人吗?
记忆中的霓虹笑着,像盛开的春樱,伸出手拂去落在朝言肩头的几片落花。
绾心珠静静地飘在结界中央,周围空无一物。天地间一切喧嚣都消失了,它好像就静静地呆在那里,等着他来,似乎是他命中应当做这件事情。
朝言在手中凝聚灵力,准备用一个结界盗走绾心珠。空中突然飘来汩汩的水声,还有仙乐一般的弦声,等待朝言的并不只是绾心珠。后门中款款走出一个女子,衣袂飘扬。
霓虹!
霓虹穿着她平日惯常穿的那身红裙,走到朝言身边,笑而不语。
“朝言,你是否真愿意为了霓虹付出一切,哪怕你叛出教门,堕入天牢,堕入地狱。”
“是,只要能解除你的圣女身份……不对,你不是霓虹。”那女子声音飘忽,虽是霓虹的样貌和装束,但是脸上却始终带着礼貌而疏远的笑意。
见朝言识破,女子笑而不语。“朝言,我再问你,霓虹此生与你不能在一起,你也愿意这样做吗。”
朝言闻言突然一愣,他突然知道了这女子是谁。他跪下来,手中仍然紧紧攥着那颗珠子,“是,司命大人,我只想给霓虹自由。”司命的笑声在整个山上荡漾开来,像春天冻河化开的声音。
朝言,你真的要为了区区绾心珠,为了一己之私盗取本教秘宝,叛门出教吗。
朝言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手中仍然紧紧地攥着绾心珠,还有机会,他想。他语气平静的答到,是,我为了盗取宝珠决意叛教出——
青白的剑尖从朝言胸前刺出,血从胸口汹涌的弥漫开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这把剑,刀光森寒,翩然入体,婉若游龙,似有龙吟铮铮之声。
那个转身好像有一百年,朝言那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他的千百次回眸正跟这一次一样的,永远地向她投射出自己的光。
龙吟剑的主人颤抖着抽出了剑,已经泪如雨下,慌忙冲过去抱住他,用自己的医术灵力尽力地弥补着他胸前那个大洞,但是里面还是不断地涌出血来。
是霓虹。
朝言笑了,他看到穿着凤冠霞帔,戴着鎏金步摇的霓虹,他们两个身着的喜服是天生一对的璧人。他高兴的笑了,也笑自己太傻,刚刚那一句话定然不是司命问的,自己何以根本没注意到霓虹进来,在身后问他这句话呢。朝言只感觉到自己慢慢的倒了下去,掉进了一个温柔的怀里,霓虹抱着他,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模模糊糊的,朝言好像听到她在问,你为什么要叛教,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为了什么长生不老武功卓绝不顾一切,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走到老一起发扬拜月教吗,你明知道我不能叛教,你明知道圣女是要对叛教之人赶尽杀绝的。朝言想回答,但是他张了张嘴,想叫霓虹的名字,嘴里只是吐出一口气。
血流得越来越多,无论霓虹怎样补救也无济于事,她的眼泪滴在朝言的脖子里,滚烫滚烫的,不停地喊着朝言,朝言。朝言却还明白自己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做。他伸出手,霓虹立即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朝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猛地催动灵力,抓住霓虹的手腕,把一直握在手里的绾心珠用全身的灵力打入霓虹手腕的守宫砂处。他看到霓虹在大喊,在大哭,可是他听得越来越模糊,霓虹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周围也变得越来越冷了,朝言这么想着。
霓虹手上的守宫砂消退了,她把朝言紧紧地抱在怀里,现在再也没有人管她了,再也没有人管她和朝言了。霓虹的泪水成两行直往下坠。
朝言,朝言……你为什么这么傻,不是说诡宗弟子都是机关算尽的吗,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了我,有什么值得。你为什么不守信用,不是说我们一起要比谁活得长吗,你怎么先认输了。朝言,朝言你看看我,我带你走好不好,带你离开拜月教,我们一起去之前呆的那个小村子好不好,你不是要娶我吗,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朝言,朝言,你别吓唬我,你说句话啊呜呜呜……
朝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伸出手给霓虹擦了擦泪,温柔的笑了,她终于说愿意了。他温柔地叫着她的名字,霓虹……别哭……你真好看,不愧是我的新娘子……在拜月亭看月亮是不是很美,拜月亭有一段时间下雪特别好看,只有我知道……等我伤好了,带你去拜月亭看雪……
霓虹连连答应着,好,我们去拜月亭看雪,朝言你快点好起来。但是朝言眼中那一点点光芒还是渐渐消逝了,只有最后凝望着霓虹的眼珠,睁大了。
星星下坠的时候,整个三山都变得格外的冷。
霓虹终究不是拜月教圣女了。她成了拜月教第三十三世司命,绾心珠也一直在她体内存活着,绾心珠要以活人为宿主才能保持活性,而霓虹就是如同之前离珠一样的存在。她能够离教,但是她不愿。她发现自己也能做到无悲无喜,无爱无欲,而且比圣女更无情,因此,拜月教将司命之主位传给她。原来一开始就是错的,朝言的愿望,我的愿望,朝言徒弟的愿望,司命要做的是把这些本就互相抵牾的愿望实现,但是无法估计愿望的后果,因为司命是最无情之人,她想。朝言给了她自由,但是失去所爱之人,她的自由再也无用了。离开拜月教,她又剩下什么呢。因此她接受了这个教中的最高职位,可以让她随心所欲,无情无欲,只是活在过去之中。神宗的人不能上诡宗月华山,但是司命可以,拜月教没有人可以阻挡司命。
不过霓虹也没有那么多想去的地方,她大多数时间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在月华山的拜月亭待着,守着一方凉凉的墓。
那里一片纯白,终年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