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散也是新生

作者:八斤是只狗 时间:2020-04-24 17:03:07 分类: 世情 知识问答

我想我可能是没有读大学的命,但我也不再像半年前那样愤愤不平,我冷静的在脑子里回想了过去的18年,最终决定和这样泥沼般的家做下真正的道别,我不后悔,我甚至觉得是种解脱。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家杂货店,我买了明天的火车票,再也不回来了,和她一样。

“你是……陈一一吗?”我转头看去,是一个西装革履戴眼镜的男人。

我不记得我见过他,但仍然礼貌的点点头表示回应。

“你好,我是程幸的律师。”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说来好笑,我和她朝夕相处了一年半多的时间,竟从没有打听过她的名字。如今听到她的名字竟然是因为她的遗产,我有些听不真切后面那位西装革履的男子继续说了什么,我看着合同里的条款,我觉得这一切未免太过奇幻,我从没想过会以这样得来的钱财获得上大学的资格。

我在律师的口中得知了程幸离开前最后的故事,她离开镇子后回到了南方,在某一天的下午二氧化碳中毒而亡,警方判定是自杀,我得到的这本已经烧毁一半的日记本是她唯一的遗物,而她在生前选择将所有财产全数转交与我。

律师走后的那个下午,我就站在她常站的窗台边,翻看着那本日记,对于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的过去以及她在等的人……那些谜团如今全有了答案,因为被烧毁了一半,我看不完全,但我想我似乎离她真实的样子更近了一步,日记本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

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完成它。

在大学安顿好了的第二天,我坐火车去了她的安眠之地,我站在那座合葬墓前,看着墓碑上她笑着的样子,以及旁边那座碑上那个男人一脸书卷气带些腼腆,我终于明白了她在等谁。

关于他们的故事,也随着他们的离开而消散,我紧握着手里的日记本。

但我会一直记得她曾经鲜活的样子,带着她的故事,去寻找我想要的人生。

关于程幸

时间总会从指缝中溜走,这是第几个年头了,我有些糊涂,也更不愿去弄清楚,依稀我好像还能记得当时和他一起走过的江边那条窄道,甚至在烟雾缭绕时,我恍惚见好像又被那年温柔的晚风拂面,他走后的第二年,我最后还是没能照着他的话,去寻一个没有故事的地方开始我的新生活,而是选择回到了他的故乡——

一个充满了关于他的故事的镇子,值得庆幸的是,我从不曾踏足过,这样就不会到处充斥着关于我们的回忆,也不会让我埋在过去的回忆里窒息。

我刚到小镇的那几天,回想着他曾和我说过的关于他的过去,我照着他曾经的口述,路过了他捉游泳的那条河畔,最西南边儿的那颗老树,最后又绕回了他曾经住了十几年的家,那间屋子早已荒废,门口都已经杂草横生。

我就静静地倚在门旁,闭上眼贪婪的感受着他曾经驻足过的气息,脑中想着他曾经在这里的一举一动,于是我那颗飘荡了许久的心,好像终于落回了我身体里,重新有了家的感觉。

我用我们一起攒下的钱在路口开了一家杂货铺,一如我们当时约定的那样,等我们看倦了这个世界,就回到故事最开始的原点,开一家杂货铺子,了过余生。我养了几盆花放在窗台,店铺的位置很好,每到中午就会洒进来一大片阳光。

杂货铺里卖的大多都是他和我爱吃的零食,我们童年里爱玩儿的玩具或卡牌,一切都很完美,除了他不在。

店里还卖速食和烟,各式各样的烟,他走后我又开始复吸,偶尔才会正经吃饭,以前这些在他看来都是坏习惯,得背着他做,后来我索性就老实了。现在他不在,我就重新开始做这些,其实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我早就戒掉了这些毛病,但就好像是在报复,我偏要做这些不爱惜自己的事。

我还在等他,等他像以前那样,眉头紧皱还沉着脸,告诉我这样不好。

我马上就会改,一定。

在这个曾有他的镇子待了足有小半年,我每天看着街上三三两两的人都为自己的故事而奔波,而我这本该也为自己奔波的人,如今却停留在这间落寞的杂货铺,就好像是一盘残破的录像带被迫按下了暂停键,无法倒退也无法快进,只能呆呆的驻足在原地。

忘了从哪里看来的一句话——“分开以后,我逐渐活成了你的样子。”

他的样子……么?我总以为时隔多年,我早已记不清,可那桌上随意摊开的日记本,叠放整齐的被子和窗沿上随风摆动的花草,无一不在嘲笑我的“假性失忆”。我其实是个忘性很大的人,因为没什么值得我去怀念的过去,索性就避免庸人自扰。

我高中就辍学了,支离破碎的家庭,无尽的折磨和黑暗,单亲离异似乎是每个不幸家庭的开端。与其说辍学,倒不如说我的家庭本就没有给我任何希望,我并不是那个被期待降生的存在,伴随着我的长大,这个血淋淋的现实也就越来越放大的摆在我的眼前,我想我应该算足够懂事,索性就识趣的退出了这个我不知道算不算家的地方。

后来社会的现实狠狠的教会我,宁愿做一只不被期待的“家畜”,也好过做一只满世界流浪的狗,我像个黑户在无数个街头私下流窜,甚至只能找街道深处的破旧饭店当个服务生——不过那样艰难维持生计的他们,也不会要我这样多余的存在。我才发现无论我在哪里,其实我都是本不该存在的。

关于那段混乱又狼狈的时期,我如今就算回到过去,依然也会这样决定,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在无数人中遇到他,我这辈子唯一又最大的幸运。

最近我总在反复回想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他的大学。我一直渴望去大学看一眼,即使我每天和十几个人在昏暗的地下室的大通铺挤着睡,充斥在我周围的永远也只有汗臭味和铜臭。我知道我永远也无法触碰到那样在我眼里已近乎耀眼的生活,我也想去碰一碰,看一看也好。

当我小心翼翼踏入校门的那一刻,我四处打量着周遭环境,打量着那些和我一样年纪的姑娘们,她们是那样的青春洋溢,眸子中总充满了对未来的好奇和期盼,自由和美好都是属于她们的,阳光也总会洒在她们身上,而我好像却只配在阴影下苟延残喘着。

在那堂课上我一眼就看见了他,他并不算十分帅气,只是在窗边安静低头看书的样子一下子吸引了我,我胆怯的关注着他,而他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样渺小的我,这样就好,我也不希望他注意到这样可笑的我。

我开始试图像他所生活的世界靠近,我试着打扮地和这所学校里的女大学生一样青春活力,去书店购入他专业的教材,在每天12小时的工作结束后,在被窝里偷着学习那些我闻所未闻的东西。

我本以为时间就会在这样的沉默中悄悄淌过,我打心底对自己非常有自知之明,我明白我这样的存在,哪怕伪装的再像,也是不配存活在阳光下的。

只是人都会变得越来越贪婪,我已经不满足于在自己的世界里模仿他的生活,我做了个最疯狂的决定,我辞掉了我的流水线工作,我清楚的知道如果想要存活下去,这是个非常不明智的决定。

可是那又如何呢,我甚至不明白我逃离家庭后依旧选择苟活下去的意义,既然一切本就没有意义,那不如像一只飞蛾,扑向光明的时候奋不顾身就好了,不需要知道结局的好坏。

“同学,我好像以前没见过你,你是别的班来蹭课吗?”

我本以为我会在自以为的光明中焚烧殆尽,可是他对我的一个问候就好似将这把火烧的愈演愈烈,这烈火猛烈到窜上了天空,映出了一片火红,将我的世界照耀到前所未有的刺眼的光亮。于是一切就好像水到渠成,在一起很久很久后,他知道了关于我的真实的故事,最终也只是用力地抱住了我,说以后他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我埋在他的胸膛嚎啕大哭,像是要哭尽这十几年来所有的委屈,我记得自己很久没这样放心大胆的哭了,自打我记事后就顺理成章地被剥夺了这个本该是与身俱来的资格。

他就像一束照进我灰暗生命里的光,他好似就能轻而易举的拨开我心头的所有阴霾,始终如一的温柔和坚定告诉我生活会好起来的。他给我的生命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活力,他赞成我仍然想要学习的想法,于是我听从了他的建议,重新找了份工作,准备积攒一些钱财去报考成人大学。而他也找了份双休日的兼职说是为了和我一起负担。

再后来他开始实习,我们微薄的薪资也只够在郊区租一间破旧的小房子,在住进去的第一个夜晚,我几乎哭了一夜,在这世上已然活了22年,我找到了活着的光亮和心底真正的自由。

那段时间他和我都忙于工作,虽然每天见面的时间不多,回到家后带着一身疲惫,偶尔也会因为生活的琐碎而争执吵架,可是怎么也冲淡不了我们的感情,我们就像在陌生的世界互相依偎取暖的两只小兽,在彼此身边才能觉得安稳。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我们的条件越来越好,就像他说的生活都会好起来的,有他站在我身后,我勇敢的和我曾经黑暗的过去正式的做下了断,就像是一章完结篇,而现在一切都只是过去了,翻篇进入下一个崭新的章节。我改成了他的姓氏,单字一个“幸”,幸运的幸,庆幸我可以遇见这样美好的他,才拥有了这样蜕变的生活。

可也许美好与我而言都只能停留一时,光来时有多耀眼,再次坠入黑暗时就时成千上万倍的绝望与窒息。我到现在都会时常在想,是不是如果那天我没有在柜子里看到那份病危通知书,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现在也许我已经和他回家见过他的父母,也可能我们早已结婚,有了我们的孩子,也可能已经会开口叫爸爸了。

他还在时,我们总会窝在一起幻想孩子叫什么名字,长得像谁。我说想要个什么都像他的男孩子,他却说想要眉眼像我的女孩儿。

是不是只要我没发现,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我经常会在梦里见到他,梦到我们还在当时租下的屋子里,他就一如我刚见到他那样,坐在窗边望着我温柔的笑着,只是他离我好远,无论我多用力多努力的奔跑,也到不了他身边,我崩溃的大哭质问他为什么不带我走,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在这个已经没有他的世界,没有了他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而回应我的只有无尽的沉默以及心脏痛醒后湿透的枕头。

我被这样的生活折磨到体无完肤,可我甚至依赖上了这样在梦中见到他的日子,至少我在梦里还可以拥有他,我甚至觉得拥抱的触感那么的真实,窝在他的怀里听着他在我耳边一遍遍叫我的名字,睁眼后却只剩无尽黑暗。

于是我逐渐在安眠药中沉沦,有时我分不清究竟哪里才是现实,但对我来说都已经无关紧要,无论在哪里,只要有他在就可以。

我活着如同行尸走肉,我无时无刻不想着随他而去,可他太了解我了,他走前存了一份五年后才能取出的遗物,他知道我会等到那天,他希望时间可以把他的存在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抹去。

待在这个镇子这些日子里,我开始关注到了一个女孩,我很难讲明白为什么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这很难形容,我仿佛见到了我,准确地说是很久以前的我,我没想过会和她有任何的交际,直到那个下午,那个她在我店外徘徊驻足了几个小时的下午,当她提出想要找一份工作时,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答应了她,我并非有闲心在乎一个和我无关的人,只是在那一瞬间,我觉得如果是他,他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