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光忙着拟圣旨放他出来,可次次提笔,我总觉得那些理由都不大得体,又打了回去。
我怕李元仁会厌烦我,便夜里换上夜行服偷偷去看他。
月黑风高,正是潜入紫尘殿的好时机。
他屋内的烛火都熄了,我蹑手蹑脚地踮在殿中檀木上,微微可嗅到安神香的味道,应当是熟睡了吧。
渐渐的我靠近了床头,夜里很静,落针可闻,他的呼吸很是绵匀。我又靠近了几分,只想借着清冷的月光看他一眼。
他是那样俊俏,剑眉,挺拔的鼻梁犹如巍巍山峰,还有分明的轮廓。
可惜,他瘦了许多,不知看得是否真切,那眼角下的颜色是一片淡青,是有多少日夜未眠?这般憔悴,我的心着实痛了几分。
想的有些出神,竟浑噩地在一旁睡着了。醒时,天还未亮,我猛地回头张望,见床上之人依旧睡地安稳,松下一口气。
幸好,他未醒。
迷糊之中,昨夜做了个很美好的梦,许是待在他床沿的缘故,我梦见李元仁吻了我,额头上轻轻落下,犹如小蝶扑花。纵然我知道这便如同庄周梦蝶般不可实现,却依旧喜笑颜开的离开了紫尘殿。
酝酿已久的圣旨终是颁了下去,我见日泛光晕,想这时候紫尘殿已是接了旨,不知他是否欢喜,大概还恨我吧,毕竟那是他父皇。
承龙殿里的午膳刚一撤下,他便急急踏入殿内,我寻声抬头。见来者是他,喜出望外,心理盘算着莫不是来感谢我的?急急一个箭步上前,激动的说不清话:“元……元仁,所来何事?”
他满脸不屑,扯着我的衣袖,“你是当真傻?还是装傻?为什么前前后后这样多的事情,你还能心安理得对我好?”眸光里又多了些愤恨,像是火烧得正旺,字字珠玑,声音也越发的大:“我是灭了你整个王朝罪人之子,而你……你是我的杀父仇人……”他步步紧逼,我步步退却,最后他将我逼到一角,嘴角抽搐,眉头挤到一处,似有些悲怆地说:“可算明白?”
我眉间一滞,满目热泪。
我怎么不明白?若不是他,我会日日为父皇母后上香,祈求原谅?日日抄写经书安抚那些在当年枉死宫中的人,洗脱他的罪孽?
有太多为他思虑的话,百转千回后到嘴边,愣是说不出了,堪堪化为一句:“我当如何?”
他听后,许是气极了,直直跺脚,从雪白的绸子里掏出一把短匕,霎时间指到我胸前,我惊的瞳仁骤大,随后他愤愤一句:“你当如此。”
最终这场争执他并未刺向我,我亦未刺向他,他拂袖而去,我呆呆立在原地。
我想了许久,需得怎样,他才能不恨我?
只是,我没想到这天来如此快。
当那把刀刺入他的胸膛,我还未反应过来殷红的血就已漫到手掌。他雪白的绸子衣裳以入刀之处为圆心,肆意染红。我惊的撕心裂肺地吼:“李元仁!”那些歹徒已被御前侍卫制服,他落在我怀里,我皱着眉伸出颤颤的手抚他的脸,慌忙地四处哭喊着御医。
他嘴角又吐出了一股温热的血,我急急摇头:“李元仁,你欠了朕许多人的性命,朕还未讨回……”他握剑的手抚上我的脸,手上因握剑之故生了些厚茧,有些粗糙:“我还你了,你那份……我便……便不讨了。”
御医整整施了三天三夜的针也没把李元仁救回来,我坐在他的床沿,泪晕花了妆,哭哑着嗓子对那跪着的一众太医胡乱发着脾气:“他只是区区剑伤,为何救不回了?朕瞧你们一个二个都是庸医!”为首的刘太医颤巍巍地作揖:“女帝息怒,这……这是剑伤不假,可他自那次狩猎后,身体便跨了,委实虚弱,若未中此剑,强硬撑着怕也只得寥寥数月的性命……”
我听后,不禁瘫软靠在床沿,挥手让他们都退下,把自己关了起来。
7
那夜的天上唯有几颗星不明不暗的挂着,风实如刀子般刮面而过。
几日没出来了,我一身的酒气被风吹入鼻中,竟有些发臭。
我红着眼木讷地一个人拖着李元仁的尸体来了汀浣苑,掘开了梅树下的土,苦笑着泛起咸咸泪光,他最喜欢这棵梅树了,将他埋于此地不知他是否欢喜?
我提起一壶梨花醉,颤颤倒了一杯。
前几日长公主来瞧我,同我说了许多事。
她说,李元仁真名唤作林风。
她见我一怔蹙眉瞧她,顿了顿,音色倦怠又缓缓而至。
林风是月夏国林相之子,林相因涉贪污被判满门抄斩,而他为保血脉,让人连夜出城将林风带至风慽国投奔故人。
那故人便是重臣,重臣早年曾到月夏国游历,期间受过林相许多恩惠,便欣然接受了他,收为义子养在身侧。
后来,那重臣爱上了贵妃,事发后皇帝因忌惮重臣势力便装作不知,却暗地一丝一丝瓦解。重臣亦知,若有朝一日他的羽翼被拔除干净,便是死期所在。所以,他瞧准时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逼宫当晚,皇后嘱托暗卫寻得长缨公主,送出宫去,后自缢于大殿之上,其余皇嗣无一幸免。
那暗卫将我的情况禀回了月夏国,月夏国君王将我安排上白奚山,他怀揣对女儿的歉意希望我可以在山上平淡一生。只是,新君继位又恰逢两国交战,权势面前我便成了下一步棋。
林风与长公主是旧识,儿时玩伴,她自小钦慕于他,殿上那痴痴一眼,便将他认出。她原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她来风慽国本是为了一国大计,却意料之外碰上了他,她情真意切的同我讲,那时她是真想嫁于他,以至于对我动了杀机……
若没我,那一切计划便都能作罢……
于是便有了狩猎场那一出,只是她不知林风如此护我。她便前去找他,坦白了一切连我的身份也一同暴露,可林风只是轻描淡写一句:“知道了。”
林风对她,毫无情谊。
她的擅自动手惹来月夏国君王不快,因此她想了两全的法子,便是在事成之后杀掉我。
奈何,自那次围猎之后林风便派人盯着她,只是她尚未察觉。
线人来报,却还是晚了些。那剑来的实在快,他方才踏入殿中,那剑已直逼我的喉咙,他只得挡了上去……霎时间,鲜血横飞。
长公主如何也没想到,她竟杀了他。
长公主顿了顿,眼睛迷上一层朦胧雾珠,又缓缓讲着,事成之后,她曾去紫尘殿问过林风,他为何不有所作为,明明知道会毁了他的一切。
可林风只是立在窗前,望着天边的太阳,似笑非笑:“最初便知她是女儿身,若她想要,便给她吧。”他拈拈手指:“你别告诉她,她性子一向软,即便是这般血海深仇,她亦会为难,便让她认为我恨着她吧,左右着我时日无多了……”
他将江山拱手相让后,却又担忧我是否能够担负。
所以,他一直在教我心狠,可我一次也没能领悟,反而心越来越软,竟连软禁也给他解了。他气急了,便去殿中寻我闹了一场。他真怕,他日身归黄土,我还是那般姑娘心思,这权位终会害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