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老太太(盖拉新就是在她的宅子里当打扫院子的人)对什么事情都遵照古法办理,她养了一大群用人:在她的宅子里不仅有洗衣女人、缝衣女人、细木匠、男裁缝、女裁缝等等,甚至还有一个马具匠,他也兼作兽医,并且还要给用人看病,宅子里另外有一个专给女主人看病的家医;最后还有一个鞋匠,叫作卡皮统·克里莫夫,是一个无可救药的酒鬼。克里莫夫一直认为自己受了委屈,没有人认识他的真正价值,他原本是一个有教养的京城(7)里的人,不应当连一个职业也没有,在莫斯科郊外这种偏僻地方住下来。要是他喝酒(他自己这样说,而且在说话的时候还时常停顿,用手打他自己的胸膛),那就是在借酒消愁。有一天太太跟她的总管加夫利洛谈到他的事情。
“啊,加夫利洛,”她突然说,“要是我们给他配个亲,你觉得怎样?也许他就会安分起来。”
“对;只是把谁配给他呢?”
“我看他好象喜欢塔季雅娜?”
加夫利洛正要回答,却又把嘴唇闭紧了。
“对……把塔季雅娜配给他吧,”太太决定说,她高兴地闻了闻鼻烟,“你听见吗?”
“听见了,太太,”加夫利洛应道,就退了出来。
塔季雅娜就是上面讲过的那班洗衣女人中间的一个(不过因为她是一个能干的熟练的洗衣女人,所以她只管上等的细衣服),她是一个二十八岁光景的女人,瘦小的身材,金黄色的头发,左边脸颊上有儿颗痣。俄国人认为左边脸颊上的痣是凶兆——是苦命的预兆。……塔季雅娜不能说自己的运气好。她自小就受虐待: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情,从来没有受到人怜爱;她穿得很坏,而且只拿到极少的工钱;亲戚呢,她可以说一个也没有。她完全不关心她自己的事情,怕别人却怕得要命;她只想到在指定的时间里面做完她的工作,从来不跟谁谈话,只要听见人提起太太的名字就发抖,其实太太看见她也不见得会认出来。盖拉新起初并不特别注意她,后来她走过他跟前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笑起来,然后他开始出神地望着她,最后他就盯住她不肯把眼睛掉开了。他喜欢她,究竟是因为她脸上温和的表情呢,还是因为她那种畏怯的举动呢——这只有上帝知道了!有一回她偷偷地在院子里走过,伸开手指头小心地提着太太的一件浆过的短衫……忽然有人使劲地捉住她的胳膊肘;她回过头来,不觉尖声大叫;盖拉新就站在她后面。他傻笑,发出怜爱的叫声,送给她一只姜饼做的小公鸡,鸡的翅膀上和尾巴上都贴着金箔。她想不接受,可是他把姜饼硬塞在她的手里,摇摇头走开了,随后又回过头来,再对她发出一些非常亲密的叫声。从那天起他就不让她安静了:不管她走到哪儿,他就会跟到哪儿去跟她见面,对她微笑,发出叫声,摇他的手,或者突然间从怀里拉出一根带子放在她的手上,或者拿他手里的扫帚扫去她面前的尘土。这个可怜的女子简直不知道要怎样应付,怎样做才好。很快地整个宅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打扫院子的哑巴的鬼把戏了;嘲笑,打趣,挖苦,一齐落到塔季雅娜的头上。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取笑盖拉新:他不喜欢人开玩笑;所以人们当着他的面不去麻烦塔季雅娜。不管这个女子愿意不愿意,她是在他的保护下面了。
读者们现在容易明白加夫利洛在跟女主人谈过话以后为什么会感到为难了。他坐在窗前想着:“女主人不用说喜欢盖拉新,(这一层加夫利洛倒是很清楚的,因此也很纵容他。)可是他究竟是一个不会讲话的东西。我可不能报告女主人说盖拉新爱上了塔季雅娜。而且这也是公平的,他究竟算是怎样的丈夫呢?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那个——上帝饶恕我——树妖要是知道塔季雅娜要配给卡皮统了,他会把宅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捣毁的,一定的。你没法跟他讲道理;他这个魔鬼——上帝饶恕我这个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