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灯泡
是的,我是一只毛色纯黑的猫(有这样的毛皮是很令猫骄傲的事),我叫电灯泡。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主人为何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不过想想看,她还是挺对的。我从小就充当着电灯泡的角色,只是――
我还真想辞掉这份工作。
我的父母是小区里的一对流浪猫,他们在我出生时就抛弃了我,导致我连他们的毛色是什么都不知道。唉,我的电灯泡命运从那时起就注定了。
我先是被一个老人捡走。她是小区里的一位老人,平日喜欢四处转悠,所以发现了我。我的这位主人的名字,我早就没有印象了,但我记得她老伴姓黑。说来也惭愧,我记得这件事的原因是,我有一身黑亮的毛。
老妇人很喜欢我,她的老伴更是如此。主人总抱着我在小区里转来转去;她的老伴则总是把我放在冰箱旁边,让我陪他做饭。我真的很喜欢他们给我做的小鱼干,那简直是天上美味。
可惜,我与他们过的生活有一点不怎么样。主人和她的老伴是公认的模范夫妻,两人过着琴瑟和谐的生活;于是有些时候,老妇人带着我去跳广场舞,她的老伴非得跟着她去。我只好在他们之间充当电灯泡,实在是非常尴尬。
我与这对夫妻生活了一个月后,我离开了他们。
那天晚上,老妇人独自去跳广场舞,她的老伴在家里给我做小鱼干。那个晚上,我依然记忆犹新。我感觉它长得如同一辈子,噩耗传来时,我仿佛坠入了一个恐怖的梦魇中。
老人在过街时被一辆汽车撞倒了,她现在在重症监护室。
我和她的老伴赶来时,已经抢救无效了,我们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我希望,我永远也不要再经历任何的生离死别了。
我原准备继续与主人的老伴生活下去,可在葬礼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完全变了。
“给我出去!”他怒发冲冠,“要不是有你这个小克星,她可能不会死的!”
他再不给我做小鱼干了,天天对我恶语相向,总把我当成他的出气筒。
我受不了了。
一个晚上,屋外风雨交加。我悄悄扒开了窗子,露出了一条缝隙。这对我已经够了。我爬了出来,轻巧地沿着水管,从二楼滑到楼底。
我在花坛里的树下找了一个被树叶覆盖着的浅坑,蜷缩起来。雨依旧下着,但没有淋到我身上。我就这么平静地……离开了主人的老伴。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在城里四处游荡,漫无目的地奔跑。那段时间,我过得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从不算日子。有时,我连食物都找不到,只能饥一顿饱一顿。
我也不记得那是哪天了,反正是在一天晚上,我赶在关门前挤进了一所大学的宿舍区里,匆匆忙忙钻进门口的一间放快递的小屋,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双层床的上铺,阳光倾泻下来,温暖而明媚。
一个清脆的声音如风拂过我的耳畔:“你醒了?小猫咪,这儿有吃的。”
我有种想晕倒的感觉:小猫咪?
然后我又暗自庆幸:我真是幸运,又被人捡走了,不用再像我父母那样流浪。
我的新任主人是一个女大学生,在这所大学里读书。她在取快递时发现了我,还给我取了个名字:电灯泡。
由于宿舍里不准养猫,我的主人在决定收养我之后,搬到了她在课外做兼职的那家咖啡馆楼上,把我交给了老板娘照顾。
我的日子过得很舒服,天天悠哉游哉地在咖啡馆里闲逛。老板娘不太管我,如果能抓住合适的时机,我甚至可以溜进校园里找主人。老板娘经常给我做小鱼干,遗憾的是主人每天只会给我准备恶心的猫粮。
但这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起码主人不爱看那种老板娘特爱看的滥情肥皂剧。
可是呢,哎,她在周末喜欢抱着我下来做她的兼职,而且(最糟糕的来了)还允许别人摸我的毛,也不想想我是怎么把毛弄成这样齐整的黑色的。一点也不体谅猫。
甚至,我最后又当了个电灯泡……
有一天,主人回来时带了一个男学生与她同行。这个学生说是要来看看咖啡馆适不适合开展他和主人的什么社团,我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他是想来追我主人。但我那主人偏又有股子傻气,居然还信了,完全不像是我的主人。
为了将这个小子从我主人身边赶走,我努力了很久,付出了无数心血。
他第一次来咖啡馆那天,我趁他没注意,一尾巴打碎了他的茶杯,茶水全溅在了他的衣服上。
没几天,他又找了个借口过来见我主人。本来主人打算出去逛街,我担心他会借此花一整天跟着主人,于是故意装身体不舒服,要知道,这已经是我演技极限的极限了。
谁料,那小子竟提出要和主人出去找宠物医院,幸好主人总算机灵点了,决定一天都留下来陪我,还是把他赶走了。
我原准备就这样誓死保卫主人,绝对不让那小子得逞的,奈何他挺有心机,几回下来,摸出了一点门道。第四回合,他主动上楼来找我,给我送了一包小鱼干。
我不得不承认,我贪污了。
虽然如此,他每次来,我还是会捣乱一下(其实原因在于他没给我更多的小鱼干)。我认为,这只是一种想追我主人就必须接受的小小挑战,算不得什么。
就在这时,我认识了另一只黑猫,愿莲。她的毛色如同最深的夜,黑得连我都羡慕。
这名字听起来很奇怪,愿莲的主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给她取这个名字。我第一次见到愿莲时,正逢愿莲趁主人不在跑出去,却爬不上水管、回不了家,最后还是我帮忙才爬回去的。
那之后,我渐渐地体会到追我主人的那小子的感受了,甚至也开始同情他。
我眼中的世界似乎与以前不同了,但我却又难以表达出那种奇妙的不同。所有的色彩都及不上愿莲,但又是愿莲给予了我眼中的世界一切的色彩。
在我与愿莲正式开始交往一个月后,突然有一天,愿莲突然失踪。
我顿时心急如焚,什么也顾不得了。我花了一天时间,从城市的一头一直跑到了另一边又跑回来,还在街道上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可是愿莲始终不见踪影。
傍晚我回来时,对面早餐店门口的老橘黄猫告诉我,愿莲的主人是带她去外地见朋友了,过几天就会回来。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从此,我每天在主人吃过饭后就出去等待愿莲,一直等到午夜才悻悻而归。
又过一周,对面的老橘黄猫特意过来告诉我,愿莲和她主人搬去外地,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无法相信愿莲真的已经离开了。为此,我爬上水管,从窗子里探查愿莲原先的家,但现在那里只住了一家三口,没有愿莲的踪影。
这是真的,我只有接受事实,我也注定就此失恋。
唯一能让我宽慰点的只有我的主人,她现在很少跟那小子接触,真是大好事。
但在一个周末,原来追她的那个小子又来找主人,说是他组织了一个活动,要去城外一座山上露营一晚。主人又笨了一回,竟然没有拒绝他,答应了这事。
唉,主人怕是要被那小子给追到喽。
翌日,我一边思量这事,一边坐在主人肩上充当围巾,跟她一起抵达山下。
此时已近黄昏,暮色染上天空,第一颗星星闪烁起来。
那小子和主人其他几个朋友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主人到后,他们才一起动身上山。
其他人爬到半山腰时,主人落后很远,那小子与她并肩同行,同时也聊着天。其他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快,不久便从视线中彻底消失了。
我一直跟着主人像只蜗牛似的慢悠悠地向上爬,走一段就歇一会。
不久,夜幕降临,视线所及都是黑漆漆一片。主人倒没害怕,打开手电筒就闷头继续往上爬。那小子打开两支手电筒,瞬间将前面的山路照得亮堂无比。
走了很久,还差几步就到山顶了。那小子神秘起来,突然提出要主人闭着眼睛。我则随着主人一起闭上眼睛,什么都没看到。
“好啦,可以睁眼啦!”
主人睁开眼睛,正好踏上了山顶平台。
她身前不远处,平台缓缓降下,出现一条山谷。她俯视斜坡时,竟张大了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慢慢闭上嘴。
那里有几个小小的灯泡闪烁着,依稀辨出是一个爱心的形状。
主人把我从她肩膀上放了下来。
她身边传来一个很轻的声音,仿佛害怕听见回答:“这是我拿自己和舍友的坏灯泡设计的,漂亮吗?”
主人笑了起来――我从来没有听见她那样笑过,“很漂亮啊,我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设计。”
听到这里,我忽然不由自主地想起愿莲来。我明白我应该悄悄地离开了,于是跑下山坡,躲在一棵树下静静地望着主人。
我身边的灯泡和天上的星星此起彼伏地闪烁着,好像无数的眼睛好奇地眨着。夜色深得发紫,今晚的满月也显得更加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