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喵说话
一
“你们家的猫咋了,咋哑巴了?”面包车前排的司机大哥问我。
坐副驾驶的另一位大哥也好奇,扭过头来看我:“是啊!我们好吃好喝伺候着,咋还不会说话了呢?我们老板差点没给我们剁了!”
这两位大哥是绑匪,绑架了我。此时,面包车内回荡着如战鼓般激昂的“嗵嗵……嗵嗵嗵嗵……”声。起因是我脑袋上套了个大黑麻袋,手被捆在身后,人半瘫在臭烘烘的车地板上。山路颠簸,磕磕碰碰,你能给我立起来,我就能吐个稀里哗啦。这么一折腾,哪怕没得脑震荡,我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更何况我一个普通人,又怎么能解释猫会说话了、猫不会说话了这种问题?这该让科学家来研究、回答啊!可猫都还没送到科学家那儿,我就先被绑架了。
“这我也不知道啊!”我脑袋又撞了下车门,更痛了。
有谁被自己宠物猫坑害至此的吗?都怪喵喵!我内心忿忿不平,使劲琢磨着见了面后,该怎么惩罚这只不乖的猫咪。
二
我和喵喵的缘分起始于有气象记录以来最寒冷的冬天。
隔壁公司也处于最寒冷的冬天,我每天都能看见抱着纸箱离开的人。喵喵是他们公司的吉祥物。据说,他们公司想要证明自己交付产品是又好又快。所以,当楼底下出现一只小黑猫,宛如“黑猫宅急便”标志的他便被收养了。令人无法预料的是,吉祥物变扫帚星。自此,客户的付款是又慢又少。隔壁最终宣告破产。他又变成了一只流浪猫。
于是在这样寒冷的一个冬天里,一只纤瘦的小黑猫在灌木丛里钻来钻去,黄绿色眼睛最为显眼。他每天早上都等几个女孩子来。寒风吹得落叶瑟瑟发抖,配合他那刻意微弱的几声“喵喵”,女孩子全都臣服于他。我一向是不屑于这样没有尊严的生存方式,每次走过时都昂起我的头,不去看他。
直到有一天HR把我叫到了办公室里,跟我聊了聊裁员的事情。
不过我躲过了一劫,被留了下来。我从HR办公室里出来,抄起烟盒,没穿外套,径直走到了大楼底下。我找了个小角落,点烟,袅袅蓝烟往上,溶入这霾中白天。我留意到我那微微发抖的手,甩了甩头,想镇静一点,眼睛的余光却瞥到了那只小黑猫。他正同我一起在这寒风中瑟瑟发抖。我们谁也没出声,直到我的烟点完,他才偏过头来,朝我“喵喵”了两声,那平时黑亮的毛皮上沾了些土灰。自从隔壁公司倒闭后,他肉眼可见地变瘦了。我有些心疼,把烟头掐了,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么一揉,我就舍不得放手了。这小子摸起来真是软软的,“喵喵”声又乖又甜。
从此,我就把他抱回了家,取名为喵喵。室友对这小祖宗也是格外偏爱。我们两个男人和一只猫生活得也算融洽,谁知有一天,喵喵竟然会说话了!
三
但害我被绑架的不是喵喵,而是我室友。自从喵喵到家,我戒烟了,买了爬架、猫粮、猫砂。他把宠溺提到了一个新层次,早上喂、晚上喂、买玩具、铲猫砂,种种小事他都包了。我每晚加班回来,都能看见他趴在地上和喵喵玩。看他犯蠢,在我看来是喵喵带给我的娱乐项目。我室友则是另有企图。
但他的企图太明显。单身的他想结婚。每天晚饭后,趁我加班未归,他都悄悄给喵喵戴上项圈、牵引绳,和楼下遛狗的王阿姨、张阿姨、李阿姨聊天,试图发扬媒人做媒的传统。
我们俩一起吃夜宵的时候,他就一边吸溜麻辣烫,一边向我汇报:“喵喵真是个聪明的小鬼头!”
他总结了以下几点:王阿姨的泰迪(泰山)看喵喵不爽,张阿姨的雪纳瑞(雪花)对喵喵好奇,李阿姨的京巴儿(京京)不问世事。
喵喵躲在单元门外,等泰山一出来,一脚踹在泰山脸上,吓得泰山嗷嗷叫。等泰山开始追他,他便一溜烟地上了树,对狗吠充耳不闻。等更好斗的雪花出来以后,他便大摇大摆从树上下来,和雪花玩了起来,泰山也不敢造次。最惊奇的是,李阿姨总想让京京瘦点,每次都扔球逗它去捡,可它动都不动。看了两三次,喵喵倒是学会了,不停把球衔回来,气笑了李阿姨。
“你看,咱家喵喵多聪明啊,比咱俩都聪明。”他由衷地感叹道。
我知道喵喵不喜欢下去和三只狗玩。他只是爱讨人欢心罢了。我这个月一连工作十二天,晚上到家还加班。这时,准有一只小黑猫一跃而上我膝头,用那小白爪子拍拍我拿鼠标的手。我心不在焉地揉揉他的小脑袋,他就“咕噜咕噜”的;我要是把他爪子挪开,他隔几分钟就又试探一次,直到你专心陪他才罢。
我不允许他上床,但早上醒来发现他躺我胳膊正酣眠时,我也不禁笑了。这是我连续工作十二天后的第一个假期,好久没睡懒觉了。室友去上班了,正是睡回笼觉的好时机。
可我醒了,这小东西也就醒了,我尽情地搓着他的脑袋,他眯着眼,下巴一磕一磕地承受着。我朝门口一看,又是随便乱扔的牵引绳。室友昨天晚上肯定又带喵喵下去了。我真希望喵喵能指证他,喃喃了一句:“你这小东西,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他眨了眨眼睛,好像在做决定一样,五秒钟后,喵喵终于暴露了本性,张口就来:“主人,给妙鲜包吃好不好?”
四
我真希望你们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
当时,我整个人都冻住了,一动不动大概有十分钟。期间他还不停一直在说:“主人,给妙鲜包吃好不好?”
“啪”的一声,我给了自己一巴掌。
真疼!
我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你——能听懂?”
他歪了歪脑袋,眼睛变得圆圆的:“一直都听得懂啊。”
我突然想起室友说的,喵喵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我原以为只是他一直生活在人周围,对人情世故都有清晰认知,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连说话都学会了!
“什么叫你一直?你是说,从一开始你就会说话?”我瞪大了我的小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他拿爪子挠了挠自己头:“嘶……记不得了。主人,可以吃妙鲜包吗?”
我开始慌了。我肯定出精神问题了。我忽略了喵喵,开始在公寓里走来走去,试图寻找其他证明我疯了的幻觉。
但没有,其他一切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就是,我多了只会说话的猫咪。
我拨通了我室友的视频电话。他先给我掐了,但在我多次传递我的剧烈震动后,他终于接了。
“同学,开会呢,你干嘛啊你。”他皱着眉头,站在公司落地窗前,仔细地掸了掸毛衣上的灰。
“来。”我一把薅起喵喵的后颈,把他怼到了前置摄像头前。
室友立马换了张脸,冲镜头挤眉弄眼,笑得无比灿烂:“嗨!喵喵!好久不见!MUA!亲一个!”
我躲在喵喵后面,拆开了妙鲜包的包装:“说,你们两个昨天晚上是不是又下去遛弯了?”
室友以为我又兴师问罪来了:“拜托,这点小事也要打过来?你还嫌我在领导面前——”
“是,昨天隔壁主人带喵喵下去了。
”喵喵舔着妙鲜包,当面指证了这个小人。
这个小人笑容渐渐没了,又渐渐恢复了:“你躲在猫后面捏嗓子说话,你也太幼稚了吧?”
“喵喵,昨天王阿姨又给他介绍谁了?”我不折不挠地问了下去。
“王阿姨说要给隔壁主人介绍,什么三舅的女儿的妹妹——”我把妙鲜包拿得离他远了点,喵喵着急地继续说了下去:“张阿姨说妹妹已经三十五了,还是村里的。
泰山就和雪花打起来了。李阿姨说自己做了芥菜干,说京京不爱吃,问隔壁主人吃不吃。隔壁主人说吃。”
等喵喵吐出所有情报,我把妙鲜包全给了他。
视频里的室友睁大了眼睛,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就听到电话里“嘤”的一声,“嗵”地一下,屏幕上只有他们办公室的白炽灯了。人们慌乱地大叫着,没人注意手机上的我和喵喵。我挂了电话,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五
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房门被人粗暴地推开,我才反应过来。我室友脑袋上顶着个大包,拎着个公文包,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喵喵呢?喵喵在哪里?”
他的声音狂躁不已。
喵喵优雅地从爬架上跳了下来,在他面前端坐着,像学生回答老师问题一样:“在这里。”
喵喵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也是,室友总是陪他玩的那个。
“嘤”的一声,得,室友又晕倒了。
我无动于衷,喵喵倒是着急得很,一个劲地问我:“主人?主人?”
我坐在沙发上一动没动:“你踩他脸几脚,不行就舔他,再不行就拿你尾巴挠他。”
喵喵照做了,室友被舔醒了。舔醒之后,他又是同样的话,只是这次虚弱了许多:“喵喵呢?喵喵在哪里?”
“喵喵在这里。”喵喵坐在他面前,开心得不得了。
我把他扶了起来:“不是我疯了,对吧?”
“天哪!”他一把攥住了我的手,“咱们有一只会说话的猫了!”
他一边和喵喵说话,一边录了视频。等他录完,我们肩并肩站在客厅里,看着拿毛线球戳来戳去的喵喵,十分茫然。
“怎么办呢?”我郁郁地问。
“什么怎么办?”他兴奋地指着喵喵,“会说话的猫!这世界上唯一一只!你还愁什么!这辈子都不用愁了!会有多少人想看猫说话,到时候你收门票都收不过来!我跟你说,我到时候就辞职,跟你一起,旅行开巡演!”他挥舞着双手,畅想未来。
我动心了。他看出来了:“你现在,咱就带着喵喵去电视台。
先做个采访,把名声打出去,免费广告。然后!就开巡演!走走走!”
听到去电视台,我又犹豫了,我总觉得这个出名不是什么好事。
“你不想弄明白为什么喵喵会说话吗?咱去了,科学家就来了。到时候咱们也能有个解释啊。”室友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拽了拽我的胳膊。他已经把喵喵装进笼子里了。我终于下了决心,点了点头。
“去电视台的路上不要说话哦。
”我提起笼子,朝喵喵说。我还不想让其他人听见这个大秘密,影响他对世界的正确认知。喵喵点了点头,答应了我。
一路上,我什么也没说,喵喵也没说,室友也沉默。他一直拿着手机。我们从出租车上下来,刚准备应对电视台保安的拷问。我还没想出来要怎么表达这件事,脑子一时停滞。一辆黑色摩托风云电掣般朝我们开过来。我们两个一阵惊慌。一个保安着急地喊着:“你前面有人!”另一个保安又喊了起来:“快闪开!”我和我室友才在摩托激起的尘埃中,各自跳向一边。
此时,另一辆摩托的轰鸣声掠过我耳侧,从另一侧冲来。之前那辆摩托的主人直接伸出一根棍子,朝我猛地一击。就在我手松了的一刹那,另一辆摩托贴着我胳膊飞过,直接抄起喵喵的笼子,扬长而去。室友一跃而起,追了上去,可他只有两条腿。电视台门口所有车都停了下来,司机们都摇下了窗户,看这赤裸裸的抢劫。
“咱报警吧。”我勉强吐出这一句。室友搀扶起我,叫了出租车,我们俩直接去公安局立了案。公安局的同志面露难色,丢了一只猫,他们也很难找回来。
室友气鼓鼓地说:“那可是只会说话的猫啊!”警察直接拨通了市精神病院的电话。
我拉了拉室友的袖子,直接溜了。
我们回了家。他直接冲到了王阿姨、张阿姨、李阿姨家里,挨个询问她们,进行搜查。我这才知道,这小子拍了视频直接发给了这几位阿姨,走漏了消息。
他咬牙切齿的,阿姨们这回统一一致否认了任何指控。他还想砸人家家门,我拉住了他,能光天化日抢劫我们的,恐怕也跟这几位阿姨无关。哪怕有关,我们俩也不是光天化日之下能把猫咪再抢回来的货色。
就此,我和喵喵失散了。
六
新年到了,我和室友话少了许多。他因为丢了喵喵而自责不堪,把宠爱喵喵的心理全都转移到了我身上,一个人承担了公寓的所有家务。我对此没有意见,宽慰他这不是他的问题,我要不是被吓傻了,也会把喵喵说话的视频发给别人看的。
我们楼下的泰山和雪花仍然打架,京巴更胖了。冬天还依旧这么冷,我还在家加班,喵喵却不见了,那只跳上我膝盖的小黑猫却不见了。我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我很想喵喵。
结果,我也被绑架了。
车在无穷无尽的山路上终于停了下来,我来到了一个小村庄。他们直接把我从后座拎了下来,扔进了一个二层小楼的屋子里。
屋子窗明几净。炕上面的桌布、垫子都是红花的。阳光和蓝天相映得彰,窗户上挂着干辣椒,边上堆着玉米棒子。两位大哥把我扔了进来,掏出把尖刀,利利索索地把绳子割开了。他们两个人坐上了炕,拿过一个竹篮子,搓起了玉米棒子。
我见状,看角落里也有个竹篮子,我也拿了过来:“大哥,给几个呗。
”
一个人点点头,另一个人拿了几个玉米棒子给我,我也搓了起来。
“大哥,你们把我抓过来,是为了猫的事情?”
他俩愣了一下,看了彼此一眼,点头的那个终于朝我说了话:“是又咋地?”
“那你们两个就是——那天开摩托抢我的人?”我颤颤巍巍地问。
“就是我们。
咋啦?”另一个人粗着嗓子朝我喊道。
“你们什么人?”我问。
“劝你别问。
能在电视台门口抢劫,大早上绑人的,你惹不起。”点头的简短回复我,“不过我们找你,只为了猫的事,很简单。
”
“那你们又为了这个事把我找来,这是干嘛?”玉米粒从我手里哗啦啦地往框里掉。
“这么说吧,我们头儿就是看上你这猫会说话。
现在这猫屁话也不说,我们咋哄都不行,我们头儿琢磨着,把你直接抓来,跟这猫沟通沟通,或许管用。待会,我们俩过去见头的时候,也就把你带过去。猫在他那,你就负责把这猫弄开口。”粗嗓子回答道。
“那我说咋就有用呢?”我也急了。
“小子,你知道明天是啥日子不?”粗嗓子问我。
我摇了摇头。
另一个大哥开始说话了:“明天我们头儿的儿子结婚。
你知道我们这儿的习俗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只要是谁儿子结婚,他爹向任何人提出任何请求,那人都没法拒绝。
”粗嗓子说。
“不然。
”点头的大哥做了个剁脑袋的手势,我噤声了,在屋里打起了冷战。
“哼哼,这小子还算老实。
”两位大哥看了彼此一眼,冷笑了一下,继续面对面地搓起了玉米棒子。
七
等他们搓完玉米棒子,我就被押送上路。两位绑架我的大哥换了西服。这一路上都是穿晚礼服的大老爷们,只是材质剪裁实在不敢恭维。阿姨们穿着一条又一条的V领花裙子,这天气实在美丽冻人。这些衣服和人丝毫不搭,和这村庄也丝毫不搭。
一条平缓的土路朝地势高的地方开去,松针尖略带枯黄的松树立在路两旁。远远望去,一栋掩藏在花园后的小洋房渐渐展露其容颜。我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在门口的六边形喷泉旁发了会儿呆。
一位老先生站在二楼阳台上俯视众生。他抽着雪茄,看到我们三个人的身影,侧过身去,朝旁边的大块头说了句话。大块头很快消失在了阳台上,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先生让你们去书房等他。”大块头彬彬有礼地朝我们说道,用语礼貌,口音却和押送我的大哥们一致。
两位大哥微微鞠了一躬,一个人拉着我一边胳膊,朝洋房内走去。等到了书房,我被吩咐坐在皮椅上。这书房大白天也拉着窗帘,深红色的窗帘把外面的阳光挡了个七七八八,半明半暗的。
就在此时,我听了熟悉的“喵喵”声。
回过头来,老先生正抱着喵喵,从书房门外朝我走来。他慷慨地将喵喵递给了我。我抱住喵喵,差点喜极而泣了。
他挥了挥手,押送我的两位大哥都走了,只剩下大块头在屋里。我忍不住多薅了喵喵几把,他满意地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看得出来,你和它感情很深。
”先生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一听就是刻意压低的,显得有些含混不清。
我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也听说了,我手下应该和你说过了。我也不会再问一遍。今天、明天就都住在这里吧,好好地劝一劝你的猫。如果不行,你也知道我是怎么做的。”他说完,低下头闻了闻别在自己礼服上的红玫瑰。
我皱了皱眉头:“您这是在模仿《教父》吗?”
他抬起头来,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离开之前说:“不错,我很欣赏这部电影。希望您不会拒绝我的提议。”
我和这只小黑猫终于重逢了。我欣喜不已,第一次亲了亲他,他看起来也很激动,忍不住往我的脖子里钻。
“喵喵!你好啊!想不想我?”我把他举了起来,脸对脸地说起了话。
本来指望他回答的,可他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怎么了喵喵?”我担心地问他。刚刚这么摸了一把,我就知道他们确实没对喵喵怎么样,喵喵甚至还胖了几斤,远不是那个追球玩的健美喵喵了。
“主人,这里是电视台吗?”喵喵小心翼翼地问道,眨了眨黄绿色的眼睛。
我一时语塞。我想了想没有喵喵的这些日子我是怎么度过的。
“不是呢,喵喵。”我摇了摇头。
“那我是不是还是不可以说话?”喵喵问我。
我点了点头,想了一想,又说道:“喵喵,我们玩个游戏吧!”
他的眼睛亮了,我继续说了下去:“以后你就像这样‘喵喵’跟我说话就可以了,我来猜你说什么好不好?要是我没猜中,你再说话告诉我,行不行?”
他回答我:“喵喵!”
八
我尽情地享用了庄园里的食物和酒。
这里到处摆的家酿红酒。吃的则是烤鸡、牛排、千层奶酪面。我喝得太多,很快就挨着喵喵睡着了。等第二天醒过来,我才发现我的卧室里摆着一套西装,花园里的管弦乐团开始演奏,一听就是意大利歌曲。没错,又是《教父》开头的那段。
换好衣服,我先去吃了一轮,和村民们一起在花园里跳舞、唱歌。大家最后忍不住从西服口袋里掏出来手帕子,一个接一个地转了起来。连新郎都拉着新娘,在管弦乐的伴奏下,唱了段二人转。我看见先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终于忍不住把我叫进了书房,只剩他、大块头和我三个人。
“妈的,每次想让他们整点有文化的,他们喝点酒就飘。
你咋也飘呢?我以为你从大城市来的,又看过《教父》,咋也这么没规矩呢?”先生大怒。
我斜着眼回答道:“您这就不懂了吧,这崇洋媚外是要不得的。”
“咋的,外国有好的咱不能学?”先生气得大拍桌子,气势很足地望着我。
我坐直了,把喵喵一把撸过来,冲先生说:“您学这教父的气势我理解,但您看看,这猫都给您养得多胖了,这哪还有什么气质?等有人一来,这猫往您旁边一坐,这能有人被震慑到吗?”
“喵喵!”
我呼噜了一把喵喵的头,他这才安稳下来。
先生苦恼地摸了摸自己的头:“你说得对。
但我琢磨着,放一猫,我这一说,他也说话,不更有震慑力?”
“我实话跟您说吧——”我打了个嗝,“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说话,怎么又不会了的。
您不能看个阿姨给您的视频,您就这么折腾我吧?再说,您看看,您折腾的也不是我一个人,您这一个村,都被折腾得够呛!”
先生瞪大了眼睛:“那你问问,是谁给他们穿、给他们吃,他们出去受气了,还给他们出头的?我折腾谁了?”
“这大家穿什么西装啊,一个个都不合身的。唱个二人转,想喝个二锅头都没有。”
听到这里,大块头忍不住了:“是啊,头,这——村头吴老二剪个大褂子能穿,你让他剪西装这不是要了老命了吗?为了赶日子,人吴老二差点没犯病过去。
”
先生陷入了沉思:“我以前也养过狗,可这狗,家家户户都养。”
“但这至少是咱土狗吧?一个人要有气势,老模仿别人是不行的。您得有文化自信,意大利有些糟老头子坏得很,您知道吗?腹有诗书气自华!”我苦口婆心地劝导下去。
“咱没读过几本书,不也创下这么大家业?”先生拍桌而起,挥臂指了指花园,书房,和他意识中的势力范围。
“是——我这说的是,您得从咱们的根儿上找那些体现您有气质、有气势的。您想想,哪怕就从这动物上来说,您不找家犬,行,我理解。您找这大黑猫,哪儿都是不吉利的象征。”
“喵喵!”
我又揉了揉喵喵的爪子。
“您想想,咱们国家那最有名的动物是什么?”
“熊猫。”大块头说。
“对!”我喊道:“到时候,您想想,您修几道竹子,引水做溪流,潺潺流水旁,一只黑白阴阳的熊猫坐在那儿悠闲自在,显得您多气派。”
“熊猫——太可爱了——”先生颇为为难地回复我。
“这就是您错了的地方——熊猫的可爱叫做和平。它是猛兽,但又性情温和。这就是给您的伙伴提醒呢,和我谈生意,我们可以和气生财,但是想占我便宜,我一巴掌也能呼死你。这寓意多好啊!”
“嗯——那哪里能抓一只熊猫来呢?”
“您白天在电视台抢劫也干了,绑架我也干了。
您拿这问题问我?我连我的猫怎么回事都搞不明白。我只是给您最诚心的建议,您采不采纳,全看您。”
“喵喵!”
我撸了一把喵喵的尾巴。
“先生说得有理啊!”长久的沉默后,头儿终于站了起来,握了握我的手,朝大块头说道:“给先生买部新手机,备两盒上好的雪茄,让先生好好回家!”
九
就这样,我平安无恙地回到了我的家。
短信看了一下,公司因为我三四天没去上班,炒了我鱿鱼。室友看见喵喵回来了,激动得眼泪花都出来了。他再也没有把喵喵带下楼去。据我所知,他办公室的老乡正商量着让他过年回去相亲,说给他找了好几个靠谱的。他心花怒放,又给喵喵买了不少新玩具。
他走的前一天中午,我们聚在一起吃了顿好吃的。我亲手做的。突然听见楼下“嗷”的一声。
我们也没在意,仔细一听新闻,听到下面一则消息:
“今年一月,大熊猫自然保护区熊猫数量骤减,当地公安机关展开行动,抓捕了盗猎团伙嫌疑人,查获了野生大熊猫三只。现已将犯罪嫌疑人转移至司法机关,等待开庭审理。”
室友一脸惨白,过了好一会才问我:“你该不会跟人家说,让人家绑架大熊猫去了吧?”
我给自己盛了碗汤,一边喝汤,一边想该怎么回复。喵喵此时走了过来,一跃而上,登上了餐桌:“喵喵!”
我扔给他一个大鸡腿,他心满意足地叼走了。自从喵喵回来以后,我还从来没有猜错过他的意思。这是我的喵喵,谁也抢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