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春和景明

来源:岁年网 时间:2018-12-31 22:07:02 分类: 百合

“傍晚的天其实是很美的,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过。

”风撩起长发的时候,像是故人的手。

“深色的,浅色的。

”指尖开始描摹着一团又一团看不清的云。

“像是很早就被遗忘的脸。

”风好像大了一点,身后张牙舞爪的头发将阳光割裂。

“你还记得我吗?”她突然抬起头,草丛里被遗忘的生灵窃窃私语般的声音一瞬间被放得很大,嘈杂不清的,“你还记得我吗?”目光一瞬悲哀。

大概是真的有梦魇这种东西的,像是有人在耳边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和铅笔胡乱勾勒出的线条一样,繁杂不堪,理不清,看不明。

过多的睡眠对身体没有多大好处,余生撑起身体从床上坐起来,它会把你仅剩的精力揉成一团,让你浑浑度日,不知今夕何夕。

可有些时候,余生将脚踏入浅色的地毯里,微微勾起的脚尖,蜷缩一般,睡眠能够让你忘掉一些痛苦,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

‘咕咚咕咚’争先恐后的水流裹带着白色的药片硬生生从狭小的喉管里冲进去,余生堵住唇,将嘴里生生泛苦的味道死死压在舌底,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怔了一下,附身从柜子里翻出一颗糖果,“唔”余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嘴里浓浓的糖精味道让她舒展了紧皱的眉头,无论如何,是没有人喜欢苦的。

嘴里胡乱顶着的糖果让余生的心情好了一些,她随手挽起长发,向卫生间走去,右侧耳后一圈淡淡的印记,在空气中俞见斑驳。

“哗”清亮的水从金属制的水头里争先恐后的喷涌出来,余生掬起一捧水拍打面部,“呼”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拿起一旁响了半天的手机。

“喂”余生揉着眼向门外走去,“余生吗?后天那个福利院的采访安排你去做啊,你记得注意一下邮件。”“好的。”余生从面包机里取出两片面包,倒了半杯奶,安静的吃着早餐。

福利院的采访,不过是一些富豪打着公益的名号去显示自己的善良,她们这些小记者,其实就是帮助那些富豪让他们的善良被更多人知道。

余生咬着面包发了会儿呆,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呢?最起码别人是真正付诸了行动,而她,什么都做不了,余生自嘲的笑笑,将杯子里的牛奶喝得一干二净。

窗外的阳光明媚,照过白色的窗纱,留下满地阴影。

不知道你有没有尝试过在船上睡着的感觉,在水上沉浮的时候,像极了小时候随着童谣轻轻摆动的摇篮,那些含糊不清的歌词,在梦里愈发清晰。

船开得越发慢了,余生终于从睡梦中醒来,百无聊赖的趴在船头,手指微微探出,割开那些在水面上沉沉浮动的霞光,身后撑船的老乡将桨放在船上,粗糙的手指从棉布做的衣兜里摸出一根烟叼着,微仰着头看着天空,含糊不清的对她说:“姑娘哩,看看不咯,这一路你都是睡过来的哩。

他后面好像还说了句什么,余生没有听清,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嘴里的烟上下撬动的模样,船好像移了个位置,一瞬间他被蒙在阴影里,什么也看不清了。

船上了岸,脚踩在青石板上的时候,恍惚中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余生眯了眯眼,回过头去看的时候,老乡已经划远了,船桨有节奏的起伏着,将披着霞光的水一点点揉碎,白色的飘带上多了几缕折痕,蒿一撑,船便愈发远了。

太阳很大,照在青石板的路面上燥热得快要燃烧起来,余生忽然奔跑起来,耳边呼啸的风声越来越近了,那些咿咿呀呀的童谣,那些繁杂的笑闹,仿佛只要相信就会出现在下一个拐角。

“呼…呼…呼”余生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在她面前,有一棵老槐树,树迎风长得很高,阳光掉落下来余下一片绿荫,那些细细碎碎的光影从枝缝间透出来,斑驳的色块温柔的洒在脸上的时候,会有一种很幸福的感觉。

起风了,余生眯着眼睛理了理缠绕着的长发,“叮当……叮”被褪色的红线缠在老槐树上的铜片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和着风声,仿佛有一段很久远的记忆。

“余生的沈念生”稚嫩的童笔划刻得很深,风雨侵蚀数年仍未消磨。

余生是个病孩子,她对某些东西总是有着病态的执着。

大概是被抛弃的时候太小吧,余生不记得她的姓氏,院长奶奶从门口捡到她的时候,她小脸烧得通红,最后大概是对于这个世界的不舍,她顽强的活了下来,取名为“生”。

她的世界好像总是萦绕着那些成年人看不懂的难过,或为一株花,或为一棵树,也或许只是为了一个难过的理由,反反复复的,淡淡的,难过的表情。

沈念生来的那一天,是个晴天,阳光热情的撕扯着每个人的头发,余生安稳的睡在大树下,抬头看,可以看见被树梢划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偶尔有一片云,懒洋洋的从她眼前飘过。

“余生。”院长奶奶沙哑的声音响起,余生挣扎着从梦里醒来,视线跌跌撞撞的顺着声音来的地方看去,在她的视野里,清澈的天空下,灿烂骄阳里,那个缩在院长奶奶背后的身影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风滑过眉梢,掀起裙摆和衣角。

“余生啊”院长奶奶粗糙的大手抚上余生的头顶“这是妹妹。”妹妹?余生一下疑惑起来,风大了一些,发梢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那一抹灰色的剪影了。

“唔”余生将下半张脸埋进水里,只漏出两只疲惫的眼睛,浴室里的白炽灯射出一片刺目的光团,照着她长长的睫毛下一块小小的阴影,水是个奇怪的东西,它会给你带来许多感觉,诸如安全,诸如恐惧。

七岁的余生是不太喜欢六岁的沈念生的,讨厌她的安静,讨厌她的乖巧,最讨厌最讨厌的是她与众不同的姓氏,像是还没有被抛弃一样,固守着那一个可笑的字眼,可那是余生短短七年的生命里所没有的东西。

大概是个午后吧,那层层叠叠的红渲染出来的色彩异常艳丽,血色的夕阳翻过青岩,翻过石桥,在小小的余生脚边扯出一个孤孤单单的影子,撑船的大叔坐在船头抽着旱烟,他身后打着长蒿的少年沉默的注视着水面,远处山峦之间,有着什么鸟咕咕叫的声音。

“余生~”拖着长长的尾调的孩子的童音,“你在干什么呢?”余生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微微泛黄的头发隐没在光里,血色的夕阳染红了眼睫,泣泪一般。

“找到她了!”孩子们的喧闹声一瞬间大了起来,为首的小男孩迈着不知道从哪个电视剧上学来的拙劣的八字步兴冲冲的走了过来,“余生!”他晶亮的眼神看着余生,“今天该你当新娘了。”余生这才看到他脖子上用布做出的一个不成形的领结。

“不要。”余生从夕阳里站起了身,“你怎么可以耍赖!”小男孩急了,伸手去拽余生的衣服,余生皱着眉后退,“余温,我不想玩这个游戏。”小男孩不听,继续伸手抓着余生,余生撤步不及,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恍惚中,暧昧的红云下,灿烂的夕阳里,她似乎看见不远处安静站着的小女孩一瞬间慌乱的脸。

仰头透过水流望天的时候,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耳边所有嘈杂的声响一瞬间都远去了,只剩下淡淡的扑通扑通的声音,像是谁的心跳。

视线里所有人慌乱的脸被水流折射成一个怪异的角度,像是一个个虚伪的面具。当鼻子里,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压出去的时候,那擂鼓般的声音好像大了起来,仿佛整个世界只有那一团剧烈跳动的红色脏器。

“咳,咳咳”再一次接触到空气的时候,不可抑制的身体的本能开始贪婪起来,翕和的鼻端耸动着,火辣辣的喉咙里仿佛有许多东西将要喷涌出来,难受得快要死掉一样。

“咳,咳咳”身旁出现了另一个剧烈咳嗽的声音,余生循声望去,在背着光的沉默少年脚边,沈念生狼狈的趴在木板上,发梢上的水珠成串滴落,一点点加深木板的颜色,余生看见她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抓挠而显现出来的苍白的颜色,“咳”是真的很难受吧?

她突然抬起头来,浅色的瞳孔里印出余生同样狼狈的脸,印着夕阳,微微可以看见里面闪烁着的光芒,像什么呢?余生疑惑的想着,有点像她藏在枕头下的玻璃珠。

孩子间的友谊总是来得有些莫名其妙,窗外的夜风呼啸着,余生拉着沈念生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你会唱歌吗?”一点点的雀跃的声音“那种小时候在摇篮里听着的爸爸或者妈妈会唱的歌。

”不见五指的漆黑的地方,沈念生仿佛能看见余生瞳孔里闪烁着的期待的光芒,她沉默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我会唱一点点,我唱给你听。

”小小的童谣低沉着,仿佛在某个午后,沉浸在夕阳里睡去的自己的身影。

沈念生唱了很久,唱到嗓音沙哑歌声才渐渐淡去,她抬手摸了摸在黑暗中沉睡过去的余生的眼角,蜿蜒婉转的,像是泪痕。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余生和沈念生开始形影不离起来,两个安静的孩子聚在一起,仿佛有许多说不尽的话题。

“念生!”余生拿着什么东西向沈念生挥舞着,阳光下那东西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你看!”通红着小脸的余生献宝似的张开双手,一块不规则的小铜片在她手里安安静静的躺着。

“我们可以找个东西刻上字扔到最高的那棵树上去!”这是昨天看过的偶像剧里的桥段,沈念生腼腆的笑了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将夹在耳边的夹子取了下来,属于夹子尖锐的那部分反反复复的在铜片上划刻着,歪歪扭扭的,属于孩童的字迹,“余生的沈念生”“到你了!”孩童欢快得尖锐起来的声音,背面是“沈念生的余生”。

缠着红线的铜片被抛得很高,和别的小孩的铜片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时间过得很快,当一棵大树不知道落下第几次叶子的时候,余生和沈念生都长大了。

“阿生,起床了。”安静的蓄着长发的沈念生,“唔嗯。

”眼底沉淀着迷蒙不清的茫然的余生,“阿生?”沈念生过来扯了扯余生紧紧裹着的被子,余生睁着眼睛看着从窗户漏进来的阳光发呆,“阿生,要迟到了。”沈念生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不知道从哪个远方飘荡而来,“好的。”余生闭上眼睛,眼角氤出一丝水汽。

“余生,你帮我收一下作业,我出去一下!”余生的同桌在见到余生后兴奋的叫了一下,然后急急忙忙的捂着肚子出去了,“好。

”余生看着她急冲冲的背影愣愣的说道,“我帮你收吧。”坐在前排的沈念生回过头看着余生轻笑了一下,长长的在阳光下泛着棕金色的头发拉出丝丝光点,“不用了,我来就好。

”余生眯起双眼微笑,左颊上隐隐有个梨涡痕迹。

“董莉”余生轻轻敲了敲最后一排座位上靠着桌子睡得香甜的女孩,“唔嗯”女孩皱着眉醒过来,猛然抬起头,像是要发火的样子,“该交作业了”余生清浅的声音响起,女孩怔了一下,抬头看了余生一眼,然后从桌箱里拿出作业本递给余生。

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好像都对余生多倾注了一丝温柔,“谢谢。

”余生对她笑了笑,女孩撇过头去,不说话了。

“顾长青”余生敲了敲桌子,桌上趴着的男孩纹丝不动,“顾长青?”女孩迟疑的喊道,“哗”男孩一下子抬起头来,微微带笑的眼里像是糅满了星辰,余生受惊吓般向后撤了一步,她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顾长青,交作业了。”

“给!”男孩右手撑着下颌,左手将作业递给余生,“嗯?”余生扯了扯作业,没扯出来,疑惑的看着顾长青,半晌,顾长青看着余生疑惑的眼睛,泄气般的松了手,趴在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余生疑惑的偏了偏头,回座位去了。

四五月的光景,阳光已经足够晒得人头皮发麻。

“阿生”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沈念生突然出声,“嗯?”余生踩着自行车轻声应答,“你准备考哪儿的学校啊?”沈念生的声音轻轻的,在安静的小道上却被放大了数倍,“我?”余生眯着眼睛笑笑,眼睛里一瞬间聚起了光,她稍稍偏过了头看着两旁倒退的树木下洒落的一地光斑,“我想去北方。”一点点憧憬,向往的语气,“是吗?”沈念生也笑笑,稍稍低下了头“那挺好的。

”十指松开,掌心的痕迹弯如月牙。

“倏”自行车快速的转过街角,跌跌撞撞的向前驶去。

黑色的六月很快就要到来了,纷纷扬扬从教学楼上面散落下来的纸片,像是积攒了几个冬季的雪花。

“余生”面容干净的男孩涨红了脸,眼里盛满了大海和星辰,“高考结束后”男孩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能和你考上同一所学校”他捏了捏手指“你就答应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声音突然轻了下来,余生稍稍偏着头看他,从男孩的发梢擦过去,可以看见他背后下着雪的高楼,“好啊。”余生听见自己的声音,男孩的脸更红了,他几次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丢下一句“我先走了!”

余生站在树下看着他匆匆跑远的身影,突然低下头笑了笑,眼底眉梢满是喜悦,抬脚,热辣的阳光一瞬间舔舐上来,前方教学楼里的欢呼声又掀起新一轮的高潮。

不远处,沈念生面无表情的站在树下,她伸手盛住从树梢散落下来的光影,灿金色的光斑在她白皙的掌心异常温柔,十指一瞬紧握,光芒洒落一地。

“阿生”站在浴室镜子前仔细擦着头发的沈念生唤道“你想吃什么啊?”坐在客厅里玩着手机的余生不说话,“阿生?”沈念生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嗯?”余生猛然的抬起头,“我们吃些什么?”沈念生偏了偏头,湿漉漉的长发蜿蜒爬上肌肤,余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道“我们出去吃吧。”她晶亮的眼神注视着沈念生“我给你介绍个人。”嬉笑的语气,幸福的语调,沈念生愣了愣,怔怔然道“好”。

八月份,盛夏的暑气悄然流逝,天边的云霞晕染了胭红,施施然缱绻万分。

“余生!”跨着单车的男孩声音很大,穿过悠长的小巷轻轻落在沈念生的脚边。

逆着光的两个女孩的身影霎时间被拉的斜长,模糊不清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阿生。

”夜晚的风很大,沈念生裹紧被子注视着余生的方向,“嗯?”昏昏欲睡的余生蒙在被子里的声音听不分明,窗外没有遮严的灯光透进来,在沈念生的眼睛里投射出一个小小的光点,“那个,顾长青……”

余生一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闷得通红的脸颊上透出淡淡的羞涩的意味,她睁大了眼睛,却只堪堪看到沈念生脖子的地方“我打算下周带他去看看奶奶。”沈念生突然抖了一下,像是触碰到什么急剧冰冷的东西,她看着余生不安抖动的睫毛,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怕惊扰什么“好啊”。

“奶奶”沈念生轻轻俯趴在院长盖着毯子的膝盖上“阿生谈恋爱了”院长苍老的手抚上沈念生的脸,遮盖住夕阳照射在她眼上的光,“怎么了吗?”老人沙哑的声音响起,“可我舍不得”沈念生突然抬起头来,“我舍不得阿生走掉。”

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老人被包裹在光团里的脸,“唉”一声叹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天边的流霞快速消散着,整个世界突然一片漆黑,“滴……答”像是水滴的声音,清脆一声。

晨光乍起的时候,会有一种发现奇迹的感觉,那一点点的光芒从地平线倾泻出来,一瞬间点亮了整片天空。

余生掏出手巾来细细擦拭沈念生沾染了尘粒的墓碑,照片上的沈念生眉目精致,笑意缱绻,温柔的眼神不知道在注视着什么,余生将头抵在墓碑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和她的沈念生,终究还是隔了些不可跨越的东西,譬如生死。

大概是个晴天,九月份的秋高气爽,整个鼻腔里都是这个城市微微发酵的草木的味道,十八岁的余生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要带顾长青去见院长奶奶,那个抚养她长大却等不及她尽孝的老人,除了沈念生,她唯一的家人。

“嗡”白色的餐桌上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一旁叼着面包守着的余生眼神瞬间发亮,‘余生,我们今天下午一点钟过去吧,我准备了些礼物,你来帮我看看给孩子们送些什么好。

’落款是顾长青,余生三两下吃完了面包,拿起钥匙跑出了门。

“哒哒哒”家里的时钟注视着她飞快离去的身影,闷闷的声响在原本空旷的客厅里硬生生渲染出些逼仄的意味。

大概是梦吧?一路循着阳光走来的余生像是突然被惊醒了,挂在门上的钥匙发出叮叮当的响声,屋内大床上睡着的两个人四肢交缠,形容亲密,谁呢?是谁呢?床上的女孩翻了个身,微微侧着脸,余生从她熟悉的长发里窥见了一张熟悉的脸,仿佛整个世界都乱了。

怎么从那个房间里跑出来的,余生不记得了,只知道九月份本该凉爽的天气,阳光却将整个身体照得生疼。是梦吗?是梦吧,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头,余生的眼睛里印不出一张完整的脸。

“吱—碰!”轮胎划过的声音异常刺耳,被什么人从背后推了一把的余生踉跄着稳住了身形,右侧耳后有什么东西轻轻拂过,像是一双温热的手。

路人嘈杂的声音大了起来,余生从茫然中回过头的时候,阳光像是一把锐利的剑,将她从中间穿过。

“念,念生!”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的沈念生抬头看着余生,眼睛亮得像要发光,余生整个人扑了过去,抓住沈念生的手时,余生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念生,念生,念生……”颤抖的,夹杂着泣音的呼唤。

“我……”含着鲜血的口腔说不出话来,沈念生抬手抚上余生的脸,轻轻擦拭着余生脸上止不住的眼泪。

“念生,念生!”无力垂下的手穿过阳光,落在硬邦邦的柏油路面上,她身下蜿蜒开出的花沾湿了长发,人群嘈杂的议论声突然从整个世界抽离,九月份的凉,蚀骨一般。

“沈念生”余生揉了揉被风沙迷了的眼睛,她将头轻轻磕在墓碑上,喃喃道“我想你了”,夕阳下的沈念生,尽管是黑白色,仍旧温柔动人。

风大了一些,眼里映着流霞的余生重复道:“我想你了,沈念生。

那个孤独的不舍的沈念生,我吃药的时候,你再递给我一颗糖好不好。

阿生是个很好的人,她的温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被父母抛弃的时候,我已经六岁了,那些成年人不得已的理由,该懂的不该懂的,其实我都知道,那个把我带到孤儿院去的女人,我不恨她,她身上的苦难不比我少,所以我只是默默注视,没有出声挽留,因为我知道,那所谓的等待,不过是个笑话。

第一次见到阿生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是个晴天,阳光普照大地,灿金色的光芒笼罩着她,她深黑色的眼睛亮得快要反射出光芒,像什么?像光。

那之后的每个日日夜夜,我都无比感激那对把我抛弃的夫妇,因为我叫念生。

她大概是很需要那种被需要的感觉吧,每一次那种孤孤单单的眼神出现的时候,她仿佛快要消失掉一样,我经常梦见,她在阳光下乘着风离我远去,头也不回的,无论我怎样哀求怎样追赶都无济于事,所以我逼迫自己把每件事情都做得很好,温柔的我,羞涩的我,每一个我都要是阿生喜爱的模样。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我默默注视着她,她也用眼神回望我,可是我忘了,我的阿生总要长大,去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顾长青,这个我夜夜想起来都会咬牙切齿的名字,他把我的阿生夺走了,将这个我附骨数十年的人生生从我身上撕开,他想把她带走,去到我看不见的地方,每次午夜梦醒,看到我身旁熟睡的阿生,我都有一种难言的恐慌,我怕她真的离我而去,抛下我,将我一个人留在原地,那么,我会做出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做了错事,一个很简单的错事,有心算无心,谁也提防不了,顾长青那天是没有意识的,酒精是个好东西,多一点,整个人都能麻痹。

我用顾长青的手机给阿生发了短讯,他的手机密码多好猜啊?每一个有关于阿生的日子,不会有人比我记得更清楚。

阿生很快就到了,在我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说实话,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含着隐秘的期待的,我的阿生,在看到我和她最爱的男生睡在一起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我错了,阿生推开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错了,我的阿生,我应该永远微笑着的阿生,不应该难过得快要哭出来,我忙不迭的追着她跑出来,却不知道怎么向她解释,我看着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懵懵懂懂的恍然的神情,十字路口的时候,我想拉着她的,像每一次她拉着我一样,却不想两秒钟的时间,会看到令我目呲欲裂的一幕,那辆车开过来的时候,我冲过去推开了她,看到她的表情由空白转到惊愕再到绝望,我发现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的疼痛,我的阿生,我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才发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里从鼻子里缓缓流出,手突然沉重起来,像是坠了千斤的东西,我用了最大的力气轻轻抬起手抚上阿生的脸,我大概是要死了,泪痕太重,我擦不干,我突然也难过得想要哭出来,我的阿生,我还没有说对不起呢。

阿生以后的生活没有我了,终于没有我了,我应该替阿生高兴的,可是突然好难过好难过,那些被我从阿生身边赶走的人,最终还是要回到阿生身边,可是没有我了,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下来,世界就一片漆黑了。

我叫余温,温情的温,我喜欢这样解释我的名字,念起来就仿佛指尖还留有淡淡的温度。

我喜欢余生,或许也不叫喜欢,院里的孩子们大都对余生有一种难言的亲近,那个总是表情淡淡的,喜欢玻璃珠的女孩,以她独特的温柔,轻易的俘获了所有孩子的心,我喜欢余生,那个冷冰冰的下着雪的院门口,只有她的手有着淡淡的温度。

沈念生,在很多年以后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那个孤独的,像个影子一样的沈念生,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是她不顾一切向水中跳去的身影,溅起来的水花透过夕阳被染的通红,像她长眠时垫在身下的绯色的花。

‘呼’晚风拍在脸上的时候会有一种刺痛的感觉,像是被一只湿淋淋的手带着后怕狠狠扇下去一样。

我眯了眯眼睛,站在刺目的夕阳里,那个裹着尘埃的沈念生静静伫立在一片芳菲的草地里,她的面前,是她最喜欢或者余生最喜欢的刺槐,白色的,仿佛一团碰不见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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