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永无罪>非1天内内容
公元2042年的元旦,依旧是3天假期,这是很寻常的一天。
但对有些人来说,他们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A
我终于有一个弟弟了。
他裹在彩虹色的襁褓里,不哭不闹,瞪着还没长开的眼睛盯着我们仨。
B
再过几天,就是阿贞40岁生日了。往年她都很开心地操办,但是今年顾不得了,她的全身心都放在新生的儿子身上了。
她满脑子都在想着该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小名叫什么好?满月酒在哪里举办呢?那天,他穿什么衣服好呢?请哪些人呢……
十个月前,阿贞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试管受孕。冷冻了那么多年的卵子和精子经过小心翼翼的结合,是他们期待了几十年的场景。
她躺在手术台上,透着狭窄的玻璃窗,搜索着另外一双期待的眼睛。
果然,一个脑袋自下往上出现在那方玻璃窗上,瞬间落下去。再出现——阿方的个头一直没她高,只能一个劲儿地跳起来,给她一些鼓励。
阿贞笑了,脸上闪现出少女时代的红晕,认识阿方时,她还不到18岁,正值最青春美好的年纪。
那天的酒吧很暧昧,灯光暗得刚刚好,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股寂寞又蠢蠢欲动的味道。
阿贞坐在一个双人位上,喝一口酒,删一条短信。
爸爸妈妈姐姐老师们的短信太多了,删都删不完。无论那些短信多么情真意切、恨铁不成钢,她都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回去。不再回学校,不再回家。
就让自己自生自灭吧。她闭上眼,又是一杯酒。
淡淡的烟草味里夹着一股浓浓的男性荷尔蒙的味道突然从空而降,落在她对面的位置上。
她微微皱眉,对面传来一句:“美女,一个人吗?”
接着她手中握着的酒杯被蛮力夺走,对方吞咽喉咙的声音在嘈杂中那么清晰,令人反胃。
一股无名火从心头冒起来。
她记得,阿方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是和我一起来的,有问题吗?”阿方瘦小的身体站在体格庞大的男人身边,挑衅地拿走他手里的酒杯。
这是阿贞看到阿方的第一幕场景。
男人看着阿方手中的酒杯,惊恐地睁大双眼捂着嘴,猛地起身,朝卫生间方向奔去。
“土鳖!”阿方喊来服务员上了两个新杯子。
一开始阿贞没打算等阿方,毕竟已经上当过很多回了。几天前,她更新了在某论坛的帖子,并发了几张照片。跟帖的人无数,无一不例外地一开口就提约见面,几条回复之下对方见她没应允都纷纷作罢。
只有阿方不停地回复她,每天道早安晚安,看到好听的音乐会发给她,好玩的笑话会复制给她,还给她写了好几首情诗,就是没提见面的事情。
最后是阿贞没耐心了,约在这家酒吧。
阿贞起身,抱了抱比她矮了半个头的阿方。阿方的头埋在高山隆起里,脑子闪过一个“赚到了”的念头。
一开始也就是寂寞的人各自取暖,却不想,这一拥抱竟是那么久,30年转眼即逝。
两人正式交往没多久,阿贞就搬去阿方的出租房了。那时的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高中生,凡事都要靠父母、老师拿主意的年纪。既然选择了打死也不回学校甚至和父母、老师撕破脸,就没了外援。
阿方的房间很小,不到20平的面积,开门右边是一个独立卫生间,往前就是整个卧室,一张床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阿贞眼皮抬了抬,刚想揶揄几句,就看到其他摆设——一张写字台、一张椅子和一个鞋架。从鞋架上面摆放的鞋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单身很久的人居住的地方,屋子里所有的摆设都是单一份的。
阿贞绕了一圈,没有厨房,没有沙发。
她朝阿方伸手,说:“钱包。”
阿方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递了过去。
阿贞拿了钱,把屋子里里外外装饰个遍。买了新的沙发、茶几,铺上碎花桌布,摆放着骨瓷水果盘还有花茶杯。再给自己添一个同款的椅子,虽然有点丑,但是成双。还有一个迷你电饭锅,可以用来煮两人份的汤和懒人饭。
阿方下班回来,发现屋子里还多了一只黑毛泰迪,蹲在阿贞脚边,脑袋枕在她的拖鞋上。看到自己开门进来,冲过来,摔倒在自己脚边,不怕生地低头舔自己的脚脖子,一副傻乎乎的模样。
原来,两个人在一起,才会有家的样子。
2014年,阿方25岁,阿贞17岁。
A
隔壁的阿姨长得很漂亮,我很喜欢。
她开心的时候会买糖给我吃,难过的时候会突然抱住我。她不止一次地在我耳边嘀咕,真羡慕你爸妈的感情,这么多年,真不容易。
在爸妈的保护下,我不是一个早熟的孩子,但我隐约猜到,她的沮丧应该和那些进进出出她屋子里的,不同面孔的男人有关。
而这些年,爸妈很少吵架,两个人每天开开心心地去上班,回来时会一起下厨,做我们仨都爱吃的菜。
我是一个成长在幸福家庭里的孩子。
B
不是所有的爱情都会一帆风顺。在爱情故事里,当局者们坚持着宁缺毋滥,而旁观者们坚持宁滥毋异,他们好心又善意地制造着一起又一起的爱情事故。
双方的父母,就是那条阻止他们前进的沟渠。
阿方和阿贞,都默契地选择,隐瞒自己与父母之间的拉锯战,不让对方知道。
阿贞的父母隐约知道了些内情,但是他们宁愿相信女儿只是叛逆期到了,因为不愿意好好学习,所以找了个最为荒唐的理由。
他们在一开始就切断了她所有的经济来源,甚至一度不接她的电话,且不让所有亲戚接济她。他们采用了他们以为的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去围困她。他们太了解自己的小女儿了,她从未受过一丝苦,更不是能吃苦的那种人。
但是他们忽略了中国人逆来顺受后反抗的爆发力有多强了。
阿贞自那以后,再也没联系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她乐哉悠哉地每天遛狗、打扫房间,做饭等阿方回来一起吃。石头剪刀布洗完碗筷后窝在她买的小沙发里,吃着辣条看着电影。
阿方曾提议买个电视机,阿贞眉一挑,买毛电视机,“我就是喜欢和你窝在双人座沙发里,头挤在一起看你那台破旧小屏的电脑,不是均等的两人份,都是多余。
”
中国父母有一个通病,在孩子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棒打鸳鸯,各种戏码都能用得上。在孩子长大后,有了自己的独立价值观后,又爱掺合进来,恨不得马路上每一个看着顺眼的人都要拉过来结个婚。
在阿贞宁死不从的同时,阿方的家人也开始各种隐晦地暗示,邻居家的阿猫阿狗年纪那么小都带对象回家了,过年要订婚了,打算年后结婚了等等。他们不知道阿贞的存在,阿方也无意让他们知道。
坚持了几年,阿贞的父母不得不服输。
毕竟血浓于水,阿贞再怎样,也是他们心尖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们的关系渐渐缓和,并意识到女儿的叛逆,和自己的教育离不开关系。越发内疚的长辈合计着给阿贞盘一个她一直想要的门面,他们知道她一直想开个化妆品店。
阿贞答应了,前提是他们不许干涉她的生活。
桌子对面的生了些白发的爸妈相视一眼,缓缓点头。
那晚阿贞回到家打开门,冲着坐在电脑前写策划案的阿方蹦去。头埋在阿方的肩头,隔着毛茸茸的睡衣,感受着对方的体温。气息从毛茸茸里钻出来,呵在阿方的锁骨上:“阿方,我爸妈好像知道我们的事情了。他们不反对了,还给我买了一个铺子,以后我就是老板娘啦。”
阿方没动。
似乎身子很僵硬。
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热情地回应阿贞的一切。
阿贞从毛茸茸的哆啦A梦的铃铛上抬起头,她扳过阿方的脸。阿方的眉头皱在一起,似乎下一秒钟就要打成一个死结了。
阿方很少不开心,不开心的唯一表现就是皱眉头,原有些下垂的眼角因为皱成一团让上眼皮显得更下塌,搭在浓黑的眼珠上方。
“你知道我爸妈是养父母,他们只有我一个孩子。不如我找一个人假结婚,哄哄他们开心,毕竟他们也年事已高……”
阿方话音未落,身上一轻,阿贞转身就走。
双腿突然一阵剧烈的发麻,来不及追赶,就听到大门砰的一声,死死关闭。
屋子里了无生气。
阿贞离家出走整整半个月。半个月后消瘦地站在门口,屋里的泰迪突然汪汪大叫,门猛地被打开。
阿贞递给阿方一份纸质合同。
阿方狐疑,扫了一眼,就紧紧抱住阿贞,力道让她几乎窒息。
那是一份精子买卖协议。
阿贞说:“我替你想好了退路,我找朋友买了两瓶哈佛大学高材生的精子,基因绝对好。
你那么世俗,肯定不喜欢丑的孩子。你放心,我朋友买的是同一个人的精子,她的孩子很漂亮。喏,这是那个孩子的照片,以后我们的孩子,也会这样好看。”
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网住另外一个人的,彼此在对方的拥抱里呼吸。反复纠结、拖延,互相恩爱互相折磨之后,他们恍悟,谁也离不开谁。
终于在情人节那天,他们宣布出柜。
这一年,阿方29岁,阿贞22岁。
A
我被领养的时候,还很小。听说我第一次开口喊爸爸妈妈的时候,他们双双抱头哭了半天。那个场景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们一家三口,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我们也一日三餐,我们也按时吃饭睡觉,我们也生活在这颗蓝色的星球上。
直到有一天,遇到一个很讨厌的大人。她来家里做客,似乎是爸妈久未见面的老朋友,他们很开心,开了一瓶洋酒,黄色的液体装在杯子里,味道却醉在空气里。
那个人酒量差,酒品更差,一杯酒下肚,就指着我问爸妈:“这个丫头,你们打算养大了自己玩吧?”
我没听懂,诧异地看着爸妈,想从他们那里找到答案。
妈妈的脸埋在中分的长发里,我看不清。但是爸爸很生气,满头细细软软的短发要炸开了一样。
他站起身,一把拽住那个人,涨红着脸把她往外拖,但他身高和那个人差不多,对方醉酒后力度没个分寸。推搡中,爸爸跌倒在地,抖着肩膀开始哭。
这时候妈妈走过来,一巴掌甩到那个人脸上,把她推出门外,狠狠地甩上门,靠在门后发呆好一会儿后才去扶爸爸。
也是那一天,我才知道什么叫同性恋。
是的,我的爸妈是大家口中的拉拉。
可是,他们有错吗,他们那么相亲相爱。
我也走过去,用自己短短的胳膊抱住他们两人。
我想,无论过去多久,我们都会相亲相爱。
B
这个星球上有60亿人。
不可能每个人都一样,包括性取向。
但多数人总是占据舆论导向。为了繁衍,人类进化成异性恋的大群体,所以同性恋被视为不正常,这是一个很久远的误区。
早在上个世纪,就有部分欧洲国家开始实行“民事结合”,部分接受合法同居。
在权力上接近婚姻,但是没有名分,实则是一种隔离但平等的政策。
中国是一个有文化渊源的国家,普遍传统。接受这些观点普遍稍晚一些。
异类之旅,总会坎坷一些。
其实他们原本打算生完孩子再宣布出柜。
但世事难料。
有天阿贞下班回来,发现屋子一片漆黑。阿方瘫坐在角落里,身边摆满了易拉罐,满屋子的酒味混在香水里,令人作呕。
“我们的孩子死了。”阿方抬头看着阿贞,声音嘶哑。
他们买的那瓶高材生精子一直储存在泰国的医院里,他们也一直在努力工作攒钱,原本打算挑一个黄道吉日去泰国,把手术做了。
然而2015年泰国的一起代孕事件火速升温传遍全球,政府为了阻止泰国女人的子宫成为全世界的子宫。立法规定只有合法结为夫妻的异性恋才能接受代孕服务,且代孕绝对不能是经安排的盈利行为。且同时销毁大部分不符合条件寄存在医院的精子、卵子,以及半成型的胚胎。
这其中包括他们买来的那瓶精子,还有朋友已经进行过精子卵子结合,尚未移植到子宫的胎儿。
“没事。”阿贞抱着阿方,拿起一瓶瓶身正立的啤酒,一饮而尽,“听说吉普赛那边的医院……”
谁知道明天又会怎么样呢,是晴是阴?
未来会给这些少数派一个怎样的交代呢?谁知道呢?只能戴着最入世的面具拥挤在人流来来往往中。
好在他们的等待,不是徒劳。
2024年,中国终于通过同性恋法,肯定同性恋人群合法同居且注册领证,享有一部分婚姻的权利。
这项法律和“民事结合”实质差不多。
但那天,值得狂欢,因为从此刻开始——同性恋开始有了婚姻名分。
那天一大早,他们就起床了,阿贞给阿方仔细地化了淡妆,换上新买的衣裳,一脸严肃地手牵手去领证。
那张公章下的合照,两个人都板着脸。太过期待导致过于紧张,都没来得及留下一个最美的笑容。
阿贞的姐姐生了孩子,她爸妈乐呵呵地逗着外孙,暂时忽略了“不孝”女儿。而阿方的父母几番伤心欲绝,最后只提出一个孩子的要求。
两人协商很久,决定去领养一个孩子。
A
自记事起,我常年住在爷爷奶奶家。
直到我到了上学的年纪,才住到爸妈家里。但是一到假期,哪怕只有2天,爸爸总会开车送我到奶奶家,一趟车程5小时,起早去,贪黑回。
爸爸没有说过,但是我知道他和爷爷奶奶的关系不是很好。我只能拼命地在他们面前夸爸爸,希望有一天他们和爸爸的感情,与和我一样亲密。
我等了好久,掰着手指头数了好几年,才有了改变。
妈妈怀孕的时候,他们特地从老家赶过来,拎着一堆家禽,每天屋子里都飘着土鸡的香味。那段时间,我和妈妈胖得像一大一小两个皮球一样,反而是爸爸瘦了。
他太紧张了,然而他也没有因此忽略我。
我想,我们这个相亲相爱的小家庭里终于又要多一个小成员了,真好。
B
公元2042年的元旦,是一个寻常的日子,但有些人为这一天的到来,等得太久了。
阿贞和阿方也是。
这一天,全球大部分国家一起宣布,政府立法通过了同性生子。
各大医院一时间住进了好多同性恋者,男性去检测精子质量,女性去打排卵针。更多的是提取很多年前冷冻的精子卵子,开始进行受孕手术。
阿贞是第一批。
用的精子是好久之前偷偷买的,卵子是阿方很多年前冷冻的。
阿贞坚决自己怀孕,理由是自己想当妈妈,其实是因为阿方年纪大了,她怕危险。她躺在手术台上,透着狭窄的玻璃窗,看着个头比她矮一截的阿方一个劲儿地跳起来,一瞬一瞬地给她打气。
人生什么事情不是由一瞬构成的呢,走了这么长的路,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A
我觉得自己应该是长大了。
爸爸说过,当一个人觉得时间过得太快的时候,他就长大了。
妈妈也说过,当一个人有了责任的时候,他就长大了。
不惯怎样,这两种体会,我都有了。
一个月的时间太快了,今天是弟弟的满月酒。大家都在外面吃饭喝酒,我蹲在床边看着他小小的皱在一起的样子。想着等他长大了,我要带他一起上学,手牵手回家,帮爸爸妈妈收拾房间……
“别看弟弟了,快来吃饭。
”
妈妈突然跑过来,拉起我,往外走。
那一瞬间,妈妈脸上似乎闪现着少女的红晕,特别好看,就像电视剧里最青春美好的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