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童话

天顶的深蓝转为漆黑，星光若隐若现，玩着捉迷藏。小马坐起来，游乐场的灯光很耀眼，因为太远而蒙上一层水汽一般的朦胧。突然，一点星光升起，飞向天空，微微打着转，碎裂成无数闪亮的星尘。声音传来的时候，他才一下惊醒过来，睁大了双眼，继续望着漆黑中绽放的星星。

它们从不起眼，变得一鸣惊人，到最后消失在风里。一股感动游走在他的胸腔，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温柔，这是真实的他吗？这种感动，为什么无法遮盖？为什么占据了全身？

爆破的闪光刺激着他的回忆。他看到了海面上风的倒影，风中摇晃的松果，须臾间脱离松枝的束缚，飞向地面，一层层的松针被大风掀开吹走，自由如飘摇的细雨。

这一幕，是他第一次看海的一处记忆。为何，记得这样清晰？那时的感受一如这闪亮的星尘给他的。他才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他听到耳边的风声，楼下两个人喊着他的名字。是谁忽略了重要情节，舍去了真实的感受？

天上的烟火纷纷冷却后，小马内心的激动才缓缓平息。天台上的风吹着有些凉，身后的杂草如铜丝般直立。猫依然蹲在远处通向楼梯的门口旁，小马招了招手，它满不在意地抬起爪子开始清理自己，双眼眯成一条缝。楼下李欧和小羊不见了。奇怪了，他们刚才还在呼唤他。月亮沉没在星海里，不见了踪影，连星星们也疲惫了，都舍不得眨一下。

突然间，这个世界背向了他。他做错了什么？还是错过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草草洗漱完毕，小羊爬上天台，想看看小马昨天看过的风景。

这里能看到畜牧站靠着的小山，不远处的古镇，遥远的市中心，半开着的山谷里的游乐场。哇，不高的天台上居然能看到这么多！

运送肉猪的卡车开进下面的操场，她转头开始观察天台上的东西。这里杂草丛生，里面星星点点的白花她以前见过，叫不上名，只记得名字里有个“星”字。

她坐在昨天小马坐的地方，双脚吊着。

迷雾沉在秋天的山谷和田野里，轻悄悄地等待早晨的阳光。她不太自然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迫一般，冷冽的空气灌入鼻腔，引起一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小师已经去了远方，剩下的三人，她和小马还有李欧，走到如今，接下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呢？谁会先成为谁的恋人？自己又喜欢谁呢？

回过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这个时节的大地依然是绿色的，只不过少了些。南方多好，除了冬天的时候，总给人以夏天的感觉。或是错觉，夏天已经过去了。

小马站在楼下望着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能是刚起床的缘故吧。小羊身体僵硬，想说什么却被钉在原地。男孩不知是在伸懒腰还是在向她招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她下了楼梯，李欧和小马并排站在小马刚才站的位置等她。

“早饭吃了没？”李欧问，突然打了个喷嚏。小羊摇头，才意识到她是喝了一杯麦片的，所以她又点头，颇为尴尬。

“好冷呀，今天，”小马开始找话说：“得去买件衣服。”

这样的天气似乎不太容许讲更多的话，一开口冷空气就灌进来，所以他们一前一后紧挨着，走到畜牧站主楼一层饭堂的路上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天气刚转冷就有人感冒了，路过的好几间化验室都是空的。李欧搓着双手，走进杂物间，戴上口罩和手套。现在他不单要配一些饲料，还得做一些化学检验。之前他跟小马学了一阵子，现在应该应付得来。他的眼神有些呆滞，抬起右手看了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房间里的空调一直开着，所以他没感觉那么冷了。不知怎么的，摇床和变压器的声音显得格外聒噪。

新配方配出来的饲料的味道没有以前的那么刺鼻。“可能是今天嗅觉有些迟钝吧。”他这样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手心和后背开始出汗，不知怎么的手心有些痛。他懒得脱掉实验服，因为马上就要做化验了。

“嘭。

”他手上的一根试管跌落在地上。他四下望了望，没人，就继续做下面的实验了。待他回来整理碎片的时候，一不注意，锋利的玻璃刺破薄薄的塑胶手套，划伤了他的手掌。

他脱下手套，把受伤的手伸到窗外，低下头看着伤口。血很快凝固了，只是疼痛没有停止。他左手去抓起透明罐子里的酒精棉，稍微清理了一下伤口，期间他的眼神略过一些疑惑，眯起双眼，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他叹了口气，继续望着窗外。

已经下班好一会儿了，楼下的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那几辆货车不见踪影。远处的田野已经重新蒙上了雾气，真的不早了。但他还想自己一个人呆一下，他比较享受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观察周遭的变化，慢慢地想问题。今天有些不同，那些变化似乎不那么明显了，可能是人少的缘故吧？这让他不那么镇定了。

他想：真的有人不害怕孤独吗？

不。没有人不害怕孤独。如今像赫拉克利特这样的人已经很少了。

那我们在一个人的时候享受的是什么呢？一个人的时候，不被打扰？不被破坏？总有一些东西会保持原来的样子？

他望向天空，那里一架飞机停在了灰色的天空里面，他揉了揉双眼，以确保自己不是在白日做梦，因为他经常看到幻觉，有时还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就当是这样吧。他拿起手机，准备回宿舍，今天确实是有些累了。

小羊背对着他站在楼底下望向天空，看来她也累了。李欧默默绕过她向宿舍走去，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叫住他，还是没注意到他？

心里面的疑惑一直占据着他的脑海，他甚至忘记自己忘记吃饭了。半夜的闪光将他唤醒。猫趴在窗台上熟睡。它是怎么进来的？

猫并没有回应他的抚摸，他蹲下来，双眼平视着它，他们挨得很近。

“猫，你怎么了？”没有回应。

“是不是饿了？”仍然没有回应。

他回头望了望墙上的钟，抱起猫，出门了。

小马早早就睡了，只是没睡着。他听到猫的叫声，索性起床打开房门，它不在门外。也对，它是极少光顾他的房间的。披上风衣，他去了天台。

远处昨天放礼花的游乐场灯火通明，只是因为雾气的缘故更模糊了。这里很惬意，暂时还没起风。

静静坐了一会儿，经历了一阵新鲜的激动后，剩下无聊，或是寂寞。他回头向门口望了一眼，起身向那里走去。

“喵呜。”

小羊又早起了，走上通往天台的楼梯时，她的脚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痒痒的。她还想再看看山谷里那片森林，可银灰色的雾太厚，所有的绿色都被它藏起来了。

“该死。

”

小羊不知道该怎么想，怎么做，她感觉到一种瘟疫正在蔓延，她不想人们以这样的姿态进入冬天，不想自己也被传染，虽然不可避免。时间像是停止了前进，她的双眼恍然眨了两下，恢复了冷静。翻起舌尖划过上唇，有点甜。

楼下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她不敢仔细看，没穿太厚的衣服，惺惺躲回宿舍。

猫正在房间门口等她。

楼下卡车太吵了，李欧从床上坐起来，他还是很困，但不得不起床。手心隐隐作痛，脑袋还不太清醒，鼻子已经堵了。

下到楼梯口的时候，小马在外面的操场上低头看着地面。今早的雾太大了，连不高的篮筐都蒙着一层冷冷的灰色。这种颜色的背景衬着小马的孤独，让李欧有些迟疑。

这样的孤独应该被打扰吗？

三人结伴去饭堂的路上，天空传来轰鸣声，他们各自抬头却不见一物。

今天的一切都有些迟钝，但又说不上是如何。化验室里，李欧突然打了个喷嚏。冬天似乎来得比预料中的更快。他已经在这呆坐了一上午，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不想做任何事。“下午再做吧。”他自言自语。这样的天气，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郁闷，困住每个人的手脚，封住每个人的嘴。

这样的天气会一直持续下去吗？还是变得更糟？

很多事情总是发生在错误的时间和地点，它们是无法耦合的齿轮，被冻结在快要结束的时候。早来或晚来都抵不过这样的命运，被封印在无法逃离的囹圄。

下午三点，小马捂着肚子，午饭还积在里面难以消化。窗玻璃上结了冰花，这样的天气太反常了。

下午没去上班，从市中心回来后，他在天台被冻硬的杂草之间来回踱步。灰色的天穹让人好不开心，他多希望能有一场雪也好，飘摇悠扬的雪花。他内心的这个希望是火热的，一直在想，希望着，以致于那天空被他看出了深深的蓝色……他喜欢的，让人陷入深思的颜色。

一架飞机停在天空里。比起这两天发生的怪事，想来也没有多奇怪。他只是好奇地望着它，同时心里慢慢燃起一股烈火，那是他的不甘。余光里，空荡荡的操场上只有两个人疲惫的身影，一动一静。

回宿舍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他知道他一直在等待那场烟火，遂披上衣服又去了天台。当第一颗星星从山谷里升起，微微打着转，在天空中爆裂成无数星尘时，他明白了什么：这样的烟火他已经看了无数次了。

这场表演是这部电影里唯一会动的场景，观看的时候全身心被激动填满。或许这表演只是为了填满他的不甘。

肉眼可见的星星基本上都是恒星，是被冻结在天空的情绪。它们的爆裂献身意味着什么？

灵光一现，心里的疑惑和愤怒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出口。

为什么着迷于烟火呢？为什么不看看有谁在跟我一起看呢？他猛地回头向天台出口望去，李欧站在那里，猫正在他脚边用爪子洗脸。小羊坐在不远处的天台边冲他傻笑。

“第一次看烟花啊？你都看呆了。”

空气里还是初秋的凉爽。

李欧在他身旁坐下，小马抓过他的手，没有伤疤。可能是太过粗鲁弄疼了他，李欧皱着眉头把手抽了回去。

是他刚才被那烟火迷住，做了个深秋的梦！如果他逃不出烟火的迷惑，是不是要一直循环下去，被困在里面呢？

他喃喃自语：“我不再期望被冻结在结尾了，毕竟结束也是新的开始。”

烟火冷却了。猫叫了一声。飞机带着轰鸣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