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一夜
1
透过椿树扶疏的枝叶，花豆娘往外窥看着。
后来她悄悄地下了树，透过播娘蒿、兔耳草、野蔷薇的叶片和花瓣往外窥看着。
凉风吹过，她慌忙往草棵里躲了躲，单薄的身子差点被吹起来。
在一片野苹果树下，是黄雀先生的家。
她看着黄雀先生在门外的小溪里清理嘴巴，看他在岩石堆里的小径上散步，看他跳上岩石左顾右盼。那副模样多么俊俏潇洒啊。
是的，花豆娘这是爱上了黄雀先生。
“作死么？你作死么？”甲壳虫先生死活把花豆娘从草丛里拽了出来，远远地离开了黄雀先生。
黄雀先生已经吃了好几只甲壳虫了，都是甲壳虫先生的熟人。没办法，他的食物就是他们。
“谢谢你的好心，可是……”
可是花豆娘就是忍不住去偷看黄雀先生，每天都这样。有时是夜里，她想起黄雀先生，就会偷偷来到他家的窗外。
她蜷缩在窗外的一角，听着黄雀先生隐隐约约的鼾声，感到清凉的月光也变得暖和，整个世界都洋溢着幸福……
“我们可以到溪水对过，那条溪很宽，我会划着狼尾花的叶子带你过去。
”甲壳虫先生说，“那儿有一片地黄，好大好大哦，地黄花的蜜保证让你过瘾。”
“好吧……”
2
“甜吗？”
“甜……”
“这就对啦，我就知道你爱吃这个，所以我跑了很多地方找到了这片花地……什么花蜜都没有这儿的地黄花蜜甜呢。”
“要是……黄雀先生能吃到……那就好了……”
花豆娘变得郁郁不乐了。瞬间似乎那地黄花蜜也不怎么甜了。
“嗨、嗨，又想不开了不是？我有个朋友，水蚂蚱，他可以驮着我们在湖面上游玩。走吧走吧，开心最好。”
水蚂蚱驮着花豆娘和甲壳虫先生，像个小游艇似的，在湖面上行驶。漂过那把蓝天白云都收入其中的镜子般的水面，穿过了荷花荡，也钻过了睡莲池。
“要是黄雀先生和我们一块就好啦……”花豆娘开心了不一会儿，又闷闷不乐。
“说得轻松，我拖得动那家伙吗？”水蚂蚱说。
“嗨、嗨，丫头，我还是希望你快乐……”甲壳虫先生说，然后离开了。
花豆娘觉得很歉疚，因为甲壳虫先生的背影惆怅而落寞。
3
椿树的枝叶发黄了。播娘蒿、兔耳草也有点蔫了。野蔷薇零落了。
花豆娘看着水中的自己。
浅紫色的斗篷稍稍褪色了，鲜艳的红色翅膀有些干涩发灰。丰满的身体渐渐有了些浅浅的皱纹。
盛夏是她最鲜丽的时光，可是花豆娘怯于做某件事。时光在无可挽回地流淌，犹如溪水远去不复回。
花豆娘来到黄雀先生家门前。
早上七点，黄雀先生准时出外散步。他看到门外的花豆娘，咽了口唾沫。
虽然早餐吃过了，但是一只美味的食物出现在眼前也并非坏事。
“黄雀先生，”花豆娘说，“您可以一口把我吃了，但请允许我把话说完，我对您的心里话啊，一直想倾诉，本来夏天我就想对您说——那是我最美丽的季节——可是我胆怯、害羞，到了现在，到了这秋风萧瑟的季节，如果我再不对您诉说，我将永远也不会再启齿……
“我爱您。每天每天，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您家的附近，看您去散步。我跟随着您，您优雅的身姿、稳健的步履，还有那种充满自信的迷人的神态，令我多么羡慕和痴迷啊……
“我知道您午饭后会喝一杯咖啡佐餐，知道您最喜欢吃的食物是七星瓢虫，知道您晚饭后会喝点红酒……您会把我吃掉，这我完全明白，但是如果我把我的心声不对您表达，我将永无宁日，即便死去也不甘心……
“您把我吃了吧，这是我的宿命，我也将是欣喜的，幸福的……”
黄雀先生定定地看了花豆娘一会儿。
他想吃了她——无疑，这是仅次于七星瓢虫的美味。
但他犹豫了，他知道花豆娘是爱他的。她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某种不可思议的仰慕和痛苦。
“好吧……我接受您的爱……对于您我只能表示理解和欣慰。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幸福，谢谢您……”
黄雀先生于是收留了花豆娘。她每天为他采集最清爽的露珠，最甘甜的果实，还采来地黄的花蜜给他吃。
4
“我曾经爱过一位蔷尾鱼小姐，”水蚂蚱先生对甲壳虫先生说，“她从湖水里游过，尾巴就像一朵盛开的蔷薇。我总是着迷地跟随着她，就像水面上拖着一只滑水板似的。
“呵呵，那时候我可真傻。
我没法潜入水里，而且只要她愿意她能一嘴把我吞下去。可是她没有，她还故意把尾巴收拢又展开，用迷人的姿势诱惑我……
“有时候我会冒险潜到水里去，甚至是很深处，只为了在她身边游一会儿，那水似乎都有一股蔷薇的香味……”
“你就吹吧……”
“有一天蔷尾鱼小姐罕见地露出水面，她对我说，‘嗨，帅锅，谢谢你这么喜欢我，而且你又这么健壮英俊，你愿意做我老公吗？’我说，‘美女，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呵呵，这是吹牛叉。事实是，她对我说，她要嫁人了，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要沿着河流溯流而上、穿过高山峡谷从能到达，从此她将不再回来。
“我愣愣地听着，一时竟不知道怎么说好。
难道这片湖水里再也不会有一朵蔷薇盛开了？难道再也不能追随着她东游西荡了？那我每天能到哪儿去？……
“这时我感觉嘴唇碰到了一个柔软的、温存的东西，空气里弥漫着蔷薇的味道，是的，粉红粉红的蔷薇的气息。原来蔷尾鱼小姐把头浮出水面，亲了我一下。然后她就潜入水里、飞快地向远处游走了。”
“见鬼，就这么走了？”
“就这么走了。
否则你还想干什么？不过这就够我回味一辈子了，我觉得这辈子也值了，我爱的人曾吻过我，而且是带着粉色蔷薇香味的吻，这不是一般人所能得到的，尽管那可能只是礼貌性或恩赐性的……
“短暂的人生就像罩在一面黑色的幕布里，可是那个吻却像是把幕布划开了一点点——是的，犹如蔷薇的刺——我可以看到天上的星光，还有蔷尾鱼小姐一样的月亮，她并不是消失了，而是用某种光亮一直照着我……”
“哈，你可以去做诗人啦。我们还是喝两杯吧，明天本人就要坐着狼尾花叶子的小船远行了……”
5
有人说是黄雀先生把花豆娘作为求婚礼物送给黄雀小姐的。
也有人说是花豆娘主动把自己送给黄雀小姐的，因为黄雀小姐声称只有吃了花豆娘，才会答应黄雀先生的求婚。
甲壳虫先生悄悄来到黄雀先生家，想向花豆娘告别的时候，只看到两片红艳艳的翅膀。
黄雀先生和黄雀小姐正在散步，接受着那些鸟先生、鸟夫人们的祝福。
从此黄雀先生不能看到任何一个花豆娘，否则就会休克般的难受，而且会悄悄落泪。
甲壳虫先生把红红的翅膀放在狼尾花的叶舟上，坐着它顺流而下。在一些酒醒的早晨，他眼前会浮现出花豆娘在地黄花丛里微笑的样子，头顶还有红通通的月亮和星星。
后来，那两片褪色的、干枯的小翅膀，被风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