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声声冷不防地从路边的石阶上跳下来，拦住了低头走路的江牧笛。
江牧笛吓了一跳，他抬起眼睛，看见面前站着位头顶扎着花苞头的女孩。她瞪着明亮的眼睛，像是春光里从森林走失到人间的小鹿。
何声声愣怔了一下，刚拿到的工作手册上，只写着让她寻找长得好看的男人，却没说明某些好看男人会有让人噤声的力量啊，背了两天的台词一下子忘得一干二净。
她瞪着杏核般的大眼睛，瞳仁深黑，江牧笛从中看见了自己的脸。像是清风经过湖面，时间如水一样悄然发生了某种折叠。
“你要干嘛？”江牧笛回过神来，问道。
何声声微微红了脸：“如果有一个又大又炫的舞台邀请你去展示自己，你愿意吗？”
江牧笛眼中的笑意渐渐地漫了出来，他摇摇头，“不愿意。”
“为什么？”
“我没有才艺。”
“你有颜值。”何声声认真地说：“你要相信你的颜值具有压倒性的力量，足以pk一切才艺，它可以成为你的吸金利器！”
他努力忍笑，“我不缺钱。”
何声声差点儿内伤，眼看着江牧笛已经向前走去，她差点叫出声来，她想说：“你不缺钱，可是我缺啊！”
当然，她没说。她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因为她觉得江牧笛的模样看上去可真是棵好苗子，她要继续灌溉他的思想。
何声声跟在江牧笛身后喋喋不休，对于金钱的渴望让她的表达能力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她说：“没错，您一看就是不缺钱的人！瞧您的气度、丰韵、穿着，处处都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可是如果成为明星，还可以为您的事业助力，为您的人生金字塔添砖加瓦……”
“你到底要说什么？”江牧笛一抬眼，看见街边的自动售卖机，就大步走了过去，然后将矿泉水递给她，“看你说得挺累的。”
可不，七月天，何声声正口渴着呢。可是她没有伸手接，她打算再接再厉，说不准再努力一下就能把这个人说动。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继续游说：“我们公司的造星计划是和电视台合作的，你看这有材料……”
她手忙脚乱地在怀里的资料中翻找，一不小心那摞没有装订的纸页就散落满地。
何声声蹲下身，一张一张地将资料捡起来，顺便寻找着想要的那张。可是她抓着那张纸兴奋地抬起头，才发现他已经走远了。矿泉水放在地上，液面在阳光折射下，晃动着耀眼光圈。
2
何声声的工作是多渠道、全方位地挖掘有做明星意愿的年轻人，初选后再将有潜质的素人约到公司里进行二轮筛选并培训，决选后的优胜者将搭档明星出演电视台的真人秀节目。
当然，这些都是宣传手册上写的，至于她的实际工作，说白了就是站在大街上索要人家的手机号或者微信号。
一连三天，她连一张表格也没有填满，工作业绩开创了公司新低，主管好一通冷嘲热讽之后，责令她兼做当天办公室的清洁工作。
何声声离开时，时针已经指向了22点。电梯自19层无声而下，到3层时停了下来。电梯门一打开，便撞见了江牧笛的脸，何声声有些诧异，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这里啊。”江牧笛揶揄道：“要看我的工作证吗？”
何声声反应过来，这幢大厦的一层到三层都属于一家著名的律师事务所。
出了电梯，何声声飞奔去了路边。她用打车软件叫了车，可是车到附近时却没有找到她说的位置，电话里她也没法说得更详细些，对方气恼之下挂断电话，再打过去居然不肯接了。
江牧笛把车停在她面前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叫的车到了，径自拉开车门便坐进了后排，头也不抬地说：“师傅，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对这个路段不太熟悉，对不起啊！”
好一会儿，驾驶位的那个人都没有说话，车子也仍旧停在原地。何声声诧异地抬起头，后视镜里只看见一双带笑的眼睛和一截高挺的鼻梁。
何声声想，这人长了一张自己潜在客户的脸啊。只是，为什么这么熟悉？她凑近前去，没想到那人居然同时转过头来。
两张脸险些撞到一起。何声声缩回脑袋，弱弱地问：“什么情况？”
“不知道。”江牧笛忍着笑，“我刚停车，你就上来了。”
何声声垂着眼睛，恨不能再生出两只手，专门用来捂脸。她推开车门，轻声地强词夺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让你停在我眼前的……”
江牧笛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像是软软地塌陷了一块儿，“你也可以付车费给我的。你们公司的造星计划，正好给你个机会游说我。”
路上，他的问题不少：“签下一个素人的话给你提成多少？素人的培训费是多少？如果节目无法开拍，费用又怎么算？”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负责基层挖掘，如果完不成目标，还会被扣工资。”何声声说着，打蛇顺棍上地问：“手机号码让我登记一下行吗？如果有人打电话给你，你不想参加的话也可以找个理由拒绝。”
“要不我努努力，一旦走红，就请你做我的经纪人？”
“别！我不敢，我不配，你这个颜值水平如果混进娱乐圈，我可不想成为女性公敌。”
大概恭维话听得江牧笛很受用，他笑得风清月朗，随口念出了一串号码。
到何声声的公寓楼下，她说：“我给你转账，按照我之前打车的金额行吗？”
江牧笛浓眉一挑，“我不喜欢任何平台上的转账。”
要不要这么傲娇？何声声皱起眉头：“可是我现在没有现金给你……”
“你不下车吗？这点钱可不值得你以身相许。”江牧笛促狭地说，看了她一眼，补充：“以后深更半夜的不要随便上别人的车！”
两句话一起听，感觉画风有些清奇。她一时无语，却认真地应了：“记住了，谢谢你。”
第二天下午，何声声还站在大街上晒咸鱼，同事打电话来，说她登记的江牧笛的手机号码是错的，不仅如此，那个号码还是老板廖一的。同事打电话的时候，直接被骂了一顿。
何声声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公司，廖一斜睨着她，冷笑：“居然打主意打到江律师身上了！你是不是脑袋有坑？你妈生你的时候不小心把你踹地上了？”
何声声的牙齿用力咬着下唇，抑制住了想要将台灯砸在他脑袋上的冲动。
3
商场里，何声声拎着一条裙子向试衣间走去，冷不防有人冲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臂。
何声声转过脸——居然是江牧笛！他压低了声音：“帮个忙！”
我们很熟吗？坑我被骂的人难道不是你吗？何声声的腹诽不等出口，整个人已经被江牧笛塞进了试衣间，他随后闪身而入，逼仄的空间里，何声声努力向后挺直了身体。
“你是瓷砖吗？”江牧笛看了她一眼，低声说。
“什么？”
“又不是瓷砖，你往墙上贴什么贴？”
似乎对这个比喻很得意，江牧笛笑得喉结抖动。何声声的目光避无可避，一会儿在他喉结，一会儿在他锁骨，她试着闭了闭眼睛——可是这样的举动明显更怪异了。
何声声觉得脸上的温度简直能当熨斗了，她想开门，可是她刚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就几乎跌了出去，导购员在外面大力拽门，等到看清了这一男一女，不免作出某种联想，一脸嫌弃地问：“干什么呢你们？”
江牧笛看着何声声，笑得无辜温良，他说：“裙子特别衬你的肤色，买下吧，我去付钱。”
衬什么衬啊？根本就没试过！这个人真是爱演……何声声忍不住想冲他翻白眼。
他的话瞬间就让导购员恢复了职业素养，然而她表面上笑得热情洋溢，心里大概还在回放拽开试衣间看到的暧昧景象，她说：“这条裙子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拉链开得太长，又在后背上，刚才是你男朋友帮你的吧？”
何声声噎了噎，江牧笛却揽过了她的肩膀：“没关系，以后我每天早晨都可以帮你……”
于是她心一横，决定配合他演，毕竟她也是要面子的，而关于试衣间的联想足够让人脑补出一场大戏。念及于此，她仰起脸对江牧笛笑了笑，还就势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某人的身体僵了僵，让何声声有些得意，难怪戏精这么多，原来还真是人生如戏！
从商场出来，江牧笛将纸袋递给她时，她瞪了他一眼：“你留着穿，我也可以帮你！”
江牧笛笑得光芒万丈。何声声忽然想，他那么爱演，是不是因为他好看？
“刚才你为什么要躲？”她总算想起了这个问题。
“想知道？明天穿着这条裙子来找我。”
呵！何声声翻了个白眼，起身走了。
4
傍晚，何声声还抱着资料站在路边的树影里。一辆车停在她的面前，车窗玻璃落下，露出江牧笛含笑的眉眼，“上车吧。这次我认真地给你填表格，好吗？”
何声声觉得他的颜值确实能打，然而脸皮的实际厚度也相当让她无语。她摇摇头，起身向前走了。可是没一会儿，她就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长长的影子很快与她的重叠，他说：“你的裙子还在我车上。还有，买完那条裙子，我下半个月都没饭吃了，你得管我！”
这可太不要脸了！何声声猛地转过身，两人离得太近，她的额头与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亲密接触了一下，江牧笛退后一步，“嘶”地吸了口凉气，随之抿平嘴角，微皱了眉头。她恍惚明白发生了什么，克制了想要伸手去揉额头的想法。与此同时，她眼见廖一的车，缓慢地从他们身边驶过。
何声声觉得，自己这个月的工资估计得被扣成负数了。她火冒三丈地瞪眼：“谁让你抢着付钱的？做贼心虚给自己加戏是不是？我就随便试试，根本没想买！我不要，我不管！”
江牧笛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轻声说：“现在你不但得管我饭，还有医药费！”
“谁让你跟在我身后的？”
他抿着唇看她，脸上渐渐流露出委屈巴巴的神色。于是她整个面部表情都垮了：“好吧好吧，请你吃饭！”
江牧笛上了车就赶忙照镜子，“疼死我了，何声声！”
进了餐厅，他直奔洗手间去了。何声声忍不住弯起了嘴角。这一路上她都没好意思看他的脸，刚才偷瞄一眼，发现他原本单薄的嘴唇已经呈现出了小黄鸭般的既视感，她灵机一动，觉得还可以为这个形象添砖加瓦。
他回到座位上时，何声声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敛：“已经点好菜了，稍等。”
江牧笛看着何声声，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却忍不住眉眼弯弯，她低下头去玩手机，过一会儿再抬头，发现他正虚虚捂着嘴巴，看着她的眼睛里却含满了笑意。
何声声慢慢地红透了整张脸——就像服务生刚端上来的沸腾鱼中的红油一样红，就像服务生接着又端上来的水煮肉片中的红油一样红……
江牧笛忍不住问：“还有别的吗？”
她还没等说话，服务生又来了——泡椒鸡、香辣干锅土豆片，江牧笛眼睛都直了，用手指点着嘴唇，说：“我都这样了，你想疼死我？”
何声声垂下眼睛开始对付面前的干锅土豆片，火候恰好，酥软有致，“嗯，好吃！”
他轻叹一声，拿起了筷子，“算了，原谅你了。下次轻点儿，好吗？”
“什么？”
“让你下次轻点儿！”
何声声觉得这句话里含义满满，不敢接，何况某人很爱演，不知道此刻又拿到了什么样的剧本。因此她低下头，继续对付面前的干锅土豆片。然而江牧笛的筷子一直没闲着，不停地给她夹鱼、夹肉，他说：“自己点的菜，不多吃点儿可还行？”
何声声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江牧笛却不依不饶：“你是不是想让我喂你？”
她眼泪汪汪地抬起头，终于认怂：“太辣了！”
江牧笛笑了，轻声问：“你错了吗？”
何声声一边大口喝水，一边连连点头。他起身结账，然后拉着她去了另一家餐厅。
再从餐厅出来时，江牧笛说：“这下好了，我连下个月的生活费都没了。你还得管我……”
何声声差点儿从扶梯上栽下去，他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她憋了半晌，轻声说：“我想死……”
“别，不至于。”江牧笛笑着回答。
两个人站得很近，何声声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低声问：“那天在商场里，你到底在躲避谁？还有……”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扶梯已经运行到底，她只顾说话却浑然不察。江牧笛的胳膊原本便虚虚揽在她的腰间，这会儿用了些力气，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走出两步，落脚在平地上。
何声声：“……”
5
第二天一早，何声声到公司打卡之后还准备到马路边晒咸鱼，廖一却给她调整了工作岗位，很轻闲，填填表格、打打电话以及给谁送送文件之类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