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濂是坐船回来的。
二十一世纪了,在如此快速发展、日新月异的新时代,徐子濂放弃低价机票,买了一张整整十二个小时的船票。
盯着微信上的小绿框:
“这是我近距离感受大海和轮船魅力的大好机会,你怎能不为我感到开心呢?”
我有些哭笑不得,却也见怪不怪。
徐子濂脑壳坏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十年过去了,他从遥远的彼岸发来一张小小的船票,向我证明着,他还是那个我记忆中的古怪男孩。
我笑出声来,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按了几下:
“好,码头见。”
十年前的许多事情在我脑海中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却唯独和徐子濂认识的场景依然历久弥新。
1
高二一个昏昏沉沉的寻常清晨,徐子濂跟在老师身后走进班里。
他身穿黑色套头衫、斜挎黑色邮差包、脚踩黑色帆布鞋……整个人看上去黑不溜秋,笑容却格外明媚。
整间教室只剩下我身边一个空位,我仔细打量着讲台上吊儿啷当的新同桌。
自我介绍端得很酷、长相标致却有些臭屁。
看上去应该是个有意思的人。
徐子濂仿佛跟我有心灵感应一般,走下讲台的同时,就向所有人证明了他的“有趣”。
“咣”的一声,双膝跪地发出的闷响引来全场侧目。
男孩在大家的注视中迅速爬起,可能是撞得生疼,腿脚还没使上力。刚迈出一步又“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这回是五体投地,下巴结结实实地磕在桌角。
目睹了这一切的我先是一惊,然后不由自主地,跟随着所有人一起,哄堂大笑。
“陈欣旸,别笑了。带他去校医室看看。”
在班主任的提醒下,我才看见徐子濂的下巴上两条深深的血痕。
“你好,我是陈欣旸。”
校医给徐子濂上药时,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看着他扭曲的脸,笑眯眯地伸出了手。
男孩用眼睛斜着瞟我,用力地跟我击了一掌:
“我知道,陈欣旸。”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那个一跤又一跤摔在全班人面前的徐子濂,我们都已经快十年没见了。
我对他的印象仍然停留在过去那个虎头虎脑的少年,也不知道现在的他变成了什么模样。
虽然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故人重逢这件事依然让我感到兴奋又紧张。
为什么会紧张呢?
随着他理我的距离越来越近,一些年少懵懂而美好的记忆渐渐苏醒过来。
我喜欢了他整整十年了。
徐子濂一看就不是什么会好好搞学习的长相。
他对一切都充满兴趣,除了学习。
上课的时候,徐子濂不是拿着课外书躲在抽屉里看,就是闷头在课本上瞎写瞎画;
下课的时候,他不是在足球场挥洒青春的汗水,就是窝社团刷吉他思考怎么把妹……
作为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女孩,我从不多管闲事,和他礼貌地保持着友好且并不亲密的同桌关系。
相敬如宾一个月后,徐子濂的电话在某一个晚上十点打到我家。
在那个时候,普通同学是一般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打来电话的。
我在爸妈怀疑的目光中拿起话筒:“干嘛?”
“出来一下,我在你家楼下,有事找你。”
这样显得更诡异了。
我不知道怎么跟爸妈解释男同学深夜造访并无故邀约。
于是我压低声音,希望他们不要听见:
“再等会,晚点。”然后紧张地、迅速地挂掉了电话。
两个小时后,等到整间屋子终于陷入沉睡,我蹑手蹑脚打开了房门。
“徐子濂。”我小声地喊他。
他竟然真的还等在楼下,这是出乎我意料的。
徐子濂百无聊赖踢着小石头的脚停了下来,转身面朝着我:
“借我点钱,过几天还你。”
以我积累不多的生活经验来看,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
在那样万籁俱寂、鸦雀无声的当下,我需要快速决定到底是伤钱还是伤感情。
我盯着徐子濂,他也盯着我。
徐子濂的是讨人喜欢的那种类型。
高挑、清爽、浓眉大眼、一身正气。
盯得久了,我心里开始有种“我是不是欠他什么”的负罪感。
于是我说:“要借多少?”
徐子濂挠了挠头:“不知道,开个锁要多少钱?”
我得承认,听到这个回答的一瞬间,我脑补了好几出青少年入室盗窃的惨案:
“你想干嘛?”
“家里没人,我没带钥匙,你想哪去了。”徐子濂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说。
我觉得有些奇怪———
我不应该是他唯一认识的人,算起来我们应该是最无关痛痒的那层朋友关系。
按理说,他应该有很多借钱的去处,更没必要等我等到凌晨十二点借个开锁钱。
但不知怎么的,我隐约觉得这是个敏感的话题。
所以我闭上了嘴,把钱掏给了他。
事实证明,我没问出口的问题,不问才是对的。
那天之后,徐子濂旷课的次数以指数形式飞速增长。
我觉得奇怪,却也无处可问。
徐子濂在班上没什么朋友,我算得上是他在班上最熟的人,如果我都不知道,可能只有他书桌里的小人书才知道了。
等到徐子濂桌上的学习资料堆成小山的时候,班主任给了我一个地址:
“欣旸,你把这些练习放学后给徐子濂送过去吧。这是地址和他的电话。”
————第三人民医院住院部43房
病了?
所以我要变成那种给帅气的、患绝症的同桌日夜补课,最后无法自拔地陷入一场旷世虐恋的女主角了?
然而并没有。
我到医院的时候,夕阳刚好斜着照进病房,来苏水的味道调皮地蹿进我的鼻腔。
徐子濂正活蹦乱跳地围着病床跑来跑去,嘴里念念有词。
我凑近了一点,恰好听到一句“……那个女的胸真的好大好大……”
来苏水不断刺激着我,一个喷嚏终于打了出来。
“啊啾”
我抬头的时候,徐子濂比划的手刚好定格在空中。
他的手指微微弯曲握成球状,一并尴尬了我们之间的空气。
病床上的男人用大笑声把我们拉回到现实里。
徐子濂放下手:“你怎么来了?”
“老师让我给你送资料来。叔叔好。”
我的手在书包里一阵乱掏,努力不去想他蹦蹦跳跳比划别人胸部的样子。
躺在病床上的人点了点头:
“你好。阿濂,你同学吗?长得挺好看啊。”
徐子濂重重地锤了一下男人的手臂,然后转过来对我说:“我舅舅。”
好啊。有其舅必有其侄。
我应了一声,徐子濂继续对我说:
“谢谢你给我送东西,一起吃饭吗?我刚好出去给我舅买点东西。”
那是一个契机,我得以开始慢慢了解徐子濂。
拥挤的饭店里,徐子濂老练地端来几样小炒:
“你能不能跟老师说一声,以后我的东西都让你来送?我不想太多人知道这个事。”
“什么事?”我有点没跟上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