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雁觉得他似乎看出来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知道。她没亮指甲,“喵”了一声,伸出爪子配合地握了个手。
商廉淡定地收起食盒,把剩了大半的妙鲜包扔了。
他顺手将杂物归位,温声说道:“今天我生日,下午和晚上请了假。等会儿爸爸要来。”
秦雁一怔。她觉得这种说法非常怪异,尤其对象只是一只小布偶猫。
商廉仿佛是在和好友交代行程,又仿佛是自言自语。秦雁生怕他发现什么,不敢动作,只乖乖地趴着。
她不知为何想起之前有朋友说过,即使是刻意隐瞒,有些情绪也是藏不住的。
“如果真是很高兴的事情,即使因为各种原因你不会完完整整地告诉旁人,也总会用各种方式,多说一两句。”
她感觉似乎是触到了匿在冰山下的一角、初夏隐在满池莲叶下的花苞。商廉又说了几句话,突然像回过神了似的:“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秦雁:……所以刚刚真的是在对我说话?
4
H市一中的高二学生商廉,专门请了假,做了红焖虾、菌菇丸滑汤、牛肉煲和一份白灼青菜,甚至小锅里里还温着一锅饭后甜品糯米甜酒圆子汤。
菜品和甜点都很家常,但做起来并不轻松。青菜也就罢了,素高汤先在电饭煲里炖了一多钟头才“转移阵地”;牛肉煲和红焖虾都算硬菜,食材处理就不轻松,兼之摆盘漂亮,做起来费时费力,秦雁看见成品确信自己家厨艺最高的她妈差不多也就这水平。
做饭一级苦手兼标准中国胃、厨艺巅峰只到绿豆粥赤豆粥小米粥八宝粥等中超特供粥品的秦雁只能羡慕地掉口水,在试图偷舔一小口甜汤时被商廉眼明手快地捞起来关在了客厅,愤怒地喵喵叫个不停以示严正抗议。
但是商廉的父亲并没有来。
直到所有的菜最后一丝热气散掉,他也没有来。
商廉打了五个电话。打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对方终于接了,但是似乎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商廉在房间里静静听完,然后将所有的菜都扔进了垃圾桶。
他一口也没吃。蛋糕也是,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包装精致的蛋糕长什么样子。
商廉突然开口,声音很低:“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出轨。我爸爸觉得我很差劲,成绩很差,不会说漂亮话,不讨人喜欢,很不喜欢我。他一直跟我爷爷奶奶吵架。后来我九岁的时候,一个人坐飞机来了H市,被爷爷奶奶养大。”
“爷爷奶奶去年去世了,以往都是他们陪我过生日。今年,他说他能够来陪我过生日,我原本,是很高兴的。”
空气中有什么沉而冷的东西在无声流淌。商廉看着没哭没闹,甚至也没有生气。但她能感觉到,这人平静外表下情绪的汹涌波涛。他的情绪像一片平静无风的汪洋,而你永远不知道飓风到底什么时候来,或者说这些饱满的情感又什么时候会干涸。
涸辙之鲋,亟求斗升之水。
它或许已经近在咫尺。而他又怎么能不难过呢。
如果她真的是一只小猫,恐怕只会将商廉的话语当做无聊的背景音。
但她不是。秦雁张嘴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裤脚。这个样子很不像猫,但她并不想管这么多了。
商廉垂眸看了她良久,终于蹲下身,把她面对面抱了起来。这个姿势其实不像在抱猫,更像在抱小孩,但她没有挣扎。一人一猫毫无狎昵意味地贴得很紧,她的尾巴习惯性地卷上商廉的手腕,伸出粉色肉垫拍了拍他的手,是无声的安慰。
我能听懂,我同样报以理解。现在,我不是“言言”,单纯作为秦雁,抱抱你。
商廉抱着猫坐在沙发上,保持着静静坐着的姿势,直到黑夜将最后一丝光吞噬干净,怀里的猫咪也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了过去。
5
秦雁同家人打了个视频电话。
母亲问东问西,问吃得好不好,住得如何,房东最近怎么样,合租的室友友不友好。她拣着好的说了,话锋一转,母亲絮絮叨叨用家乡话问:“今年功课怎么样?能不能拿奖学金?你订的什么时候回国的机票?”
希望她拿奖学金并不是缺钱,只是在父母的认知里,能“拿奖学金”就意味着学习好。秦雁不会说吴语,只听得懂,慢吞吞用普通话回道:“圣诞节前两周半放假吧。我好像订的十二月十号晚上的,睡一觉就到了。”
不想回答的就直接跳过。她母亲性格强势,对性格软和的女儿相当了解,语气正式起来:“怎么不说成绩?你是不是没认真念书?”
秦雁下意识想说不是,但那一两秒的迟疑也被屏幕后的妈妈敏锐捕捉到。她语气严厉道:“你是不是贪玩了?这边没人管着你。你高中成绩一直很好,妈妈不希望你学习出问题。下学期要不要我来这边陪你念书?我等会就跟你爸爸商量一下。”
秦雁不想和她吵架,语气疲惫地打断道:“……用不着。我有点累了,很晚了,今天就这样吧。”
挂了电话,秦雁脱力地躺在床上。本学期距离期末考试仅剩两周,她的专业课学得一塌糊涂,恍惚间想起妈妈不理解的诘问,“你是不是没有认真念书”?
是的。尽管非我所愿。
“你高中的时候成绩很好”。
真的吗?
她的呼吸突然不畅起来。好像已经习惯了,隐没在这个看起来懒散又平庸的躯壳之下,藏匿着无声的呐喊。有情绪像泼开的热酒,浓郁而呛人,漫上来扼住咽喉。秦雁胸口发涩,她咬住下唇,恍惚间捏紧了毯子的边角。
我曾经,是什么样的?
她翻开三年前的相册。当时刚刚开学组班,大家风风火火地搞着大扫除。刚上高中的自己婴儿肥未褪,她校服袖子挽起来,左手抱着一个白色花瓶,右手拿着抹布,衣襟和裤腿都蹭着灰和泥,看着脏兮兮的,手忙脚乱地对着好友举起的手机笑得灿烂又开怀。
那时的自己连眼底都盛着希望的光,笑起来露出的一对酒窝里淌着陈年的蜜糖。
秦雁把手机锁住,伸出手去关了灯,掩下微微湿润的眼睫。
在堕入黑甜乡的那一刹,她脑海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
逃兵就逃兵吧,要是能找个地方躲一会儿就好了。
*
她睁眼时,是北京时间10:30。
秦雁再次成为了猫。
6
中午十点半,如果是工作日的话,意味着“言言”的饲主商廉此时应该在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