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前欢:幻蔽珠

作者:杳如年 时间:2020-02-11 17:05:19 分类: 古风 知识问答

佛前欢:幻蔽珠

春山桃林初相见,雨落血染眼顾怜;

烛光微颤惊眉宇,忙道红袖莫上前;

古佛常伴阑珊现,八苦尽识笑欢颜;

幻避珠转生死错,惟惜与卿五十年。

——《佛前欢·幻蔽珠》

1

小和尚与小狐狸相识于一场春末夏初的绵绵细雨。

那日他观佛经一处,困惑不已,苦思不解,遂撑着油纸伞冒雨往藏经阁走去,在朦胧烟雨中一眼便瞧见桃林里浑身染血的小狐狸,见它还有气息,便偷偷将其带回自个儿院里救治。

“小狐狸,你终于醒了?”

小狐狸一睁眼就看见面前躬身站着个眉目如画、明眸皓齿的……小和尚。

涟姐姐曾指与它看过,头上没有一丝乌发,胸前又挂着一长串珠子的人,人间称其为和尚。

它自小生长在深山野林中,人间也只是百年前修成人形后由姐姐带着去过几回,故而此刻瞧着貌若冠玉的小和尚眉眼带笑地盯着它,一时被眼前的美色迷了眼,只呜咽着点头。

见此,小和尚也未有惊异,只动作轻柔地将小狐狸抱入怀中,为她查看伤口,“你昏迷三日不曾醒来,要不是尚存一息,我都快以为你死了。”

看完又为它换了新药,“这会儿前脚和腹部的伤口都已结痂,只是后背的伤严重些,但也不碍事。”

小狐狸只清醒了不到一刻钟,便又沉沉睡去,此后几日都是这样,醒一会儿睡半天。

直到第七日,小狐狸才彻底清醒,身上的外伤已悉数愈合,只是内伤还需静养。

——

小和尚因其天慧过人佛心极纯,被方丈收为首席弟子,将来大抵是要继承方丈的衣钵。

因着这层关系,他在这座小庙里有一方单独的院落,也才确保养着一只狐狸不被发现。

这日午后,小和尚照例带着小狐狸来到院落右侧的小书房,将其放在一旁,自己则静心研读经书。

没一会儿,他便觉膝上一沉,是这只胆大的小狐狸爬上了他的膝头。

小和尚只低头看了一眼,便由它去了,甚至还边看经书边摸小狐狸背上柔顺的皮毛,时不时在它下巴挠上一挠。

他本看书看得入神,倏尔听怀中一声呜咽,他抬起头来,眼前之景令他不由一愣。

小家伙此刻正迷离着眼一脸享受地往他手里蹭,耳朵尖和尾巴尖不知何时从雪白变成绯红。

回过神后,小和尚轻笑出声,“莫非你真是哪位仙人养的灵宠?还能有这般变幻。”

其实,小和尚早已察觉这不是只普通的狐狸。

它此前昏迷不醒,连着几日未曾吃喝,不仅还活着,身上的伤还好了大半,简单的山林野狐哪有这般能耐。

小狐狸确实不是未开灵智的平常狐狸,而是有着三百年修为的狐狸精

它虽然一身白毛,但若触碰到敏感处,毛色就会如方才那般变化,而下巴是其中一处。

小狐狸在那轻快的笑声中醒过神来,立时羞愤欲死,藏着绯色渐深的尾巴尖飞快地溜回了自己的窝,之后再不肯理人。

直到晚间小和尚把新鲜的青果拿到它跟前,才哄好这只炸毛易怒的傲娇小狐狸。

2

在小狐狸三五不时的一遭闹腾中,一狐一和尚颇算和谐地过了半月,期间小狐狸的伤养得大好,灵力也基本恢复。

一日傍晚,小和尚做过晚课后便匆匆回了自己的庭院。

他进屋后一边小心地点燃烛火,一边想不知今日这屋子可有免于祸害。

微弱的火光亮起,将简陋干净的屋子照得通亮,故而小和尚一转身便看见身后的小姑娘。

小和尚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光景,立时红了脸,慌忙转身又往前走了几步,眼睛胡乱转着,口中踟蹰:“这、这位女施主,你、你是谁?怎么穿成……这样在小僧的房内?”

小姑娘跟着转到小和尚面前,“我是小狐狸呀,而且我穿成哪样了?”

她低头看了看被她撕去衣袖、下身被截到膝盖以上的水蓝色襦裙,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小和尚本已转身,闻言又惊诧得转头,随即那笔直白皙的双腿和纤细修长的藕臂又出现在眼前,便又慌忙转身闭眼,“你、你是小狐狸?”

“是啊……诶,这背着人说话是你们人间的新规矩吗?”

“自然不是,只是……施主,你不若先把我床头那件僧袍披上?”

“为何?”

小和尚犹豫一瞬道:“佛言,慎勿视女色。”

小姑娘见他久不睁眼,便看了一眼那整齐叠放的素色衣袍,眼含嫌弃,“那多热啊……”

转头又看了看眼前颤着睫毛的小和尚,勉为其难道:“那好吧。”

小和尚听着侧边一阵窸窣声,“施主,你好了吗?”

“好了。”她顿了一下又不满地说:“我的名字叫云焰,雪白如云的云,火红如焰的焰,不叫什么施主。”

小和尚试探性地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小姑娘瘪嘴蹙眉的一幕,眉心那火焰型的胎记在烛火下甚是明晰。

看来她所言非虚,她确是那只通体雪白只余额间一抹血红的小狐狸。

“施主……”小和尚话刚出口便被截住。

“都说了我不叫施主,我叫云焰,就是那只被打回原形的小狐狸,是你救了我呀,多谢你啊小和尚。对了,你叫什么呀?”

“……贫僧法号无境。”

“你叫,贫僧法号无境?”

“……”这小狐狸看着不怎么聪慧。

“这名字好长好难念啊……”表情颇有些纠结为难,最后试探性地说:“不如我还是叫你小和尚吧,这样简单。”

“……随你。”无境不欲与她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地争辩,“你如今既能幻化人形,想必伤势也已痊愈,如此明日你便离开吧。”

“什么?!你要赶我走?”小狐狸瞪大了一双圆眼,简直震惊。

涟姐姐明明说过,若是凡间的男子见了她们的真容,都会被迷得神魂颠倒。

她喜欢和小和尚呆在一起,因此一恢复修为便立刻化成人形,可这人别说被迷住,连正眼瞧她都不曾,一开口就是让她离开。

“施……你既是妖精,还是女子,佛门净地万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佛门怎么了,我又不会乱跑,还是你看不起我是女妖精,怕我污了你的地方?”

“自当不是,佛曰众生皆同。”

“那我为何不能呆在这儿,而且我的伤还没好呢……”话音刚落,她立从一位婷婷玉立的少女变回了那只小白狐。

“你看我的法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只能支撑这么一会儿,现在回到深山野林,必然是那凶狠妖怪的腹中粮肉,你就让我留下养伤吧。”说完便用那双乌溜溜的眸子可怜兮兮地看着无境。

世人常说,这狐狸妖精擅用皮相魅惑人心,这话在理,看无境便知。

小狐狸被暂时留在无境的小院里,此后每每无境问及她的伤势,提及离开之事,她便极尽撒娇卖萌卖惨之能,于是又在无境这儿赖了二月有余。

3

自从云焰受伤被捡回寺庙,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她没有吃过一口肉,净是清粥小菜,待遇好点也只能有个野果子吃。

她可是正儿八经的食肉狐狸啊,这要是传出去能把她那些妖精同辈给活活笑死!

于是这日,云焰趁着小和尚出寺化缘,便去山脚下的农户家偷了只肥,又在院子里架起火,准备弄一只香喷喷的烤全鸡犒劳自己。

无境卯时出寺,因在山下遇到善人,轻易地集了一大笔善资,申时便赶回了寺里。

可当他提着精致的糕点,心情颇佳地回到自己的院落,推开院门看到的却是这幅场景:一小堆冒着烟的炭火,满地的鸡毛和碎骨,以及啃着鸡的狐狸。

云焰看着门口的无境也是一愣,继而心里涌起一阵恐慌,忙将手里的鸡丢到一旁,又将满是油渍的手放到背后,“小、小和尚,你你、你听我……”

“你吃完便走吧。”无境已经平静下来,开始打扫满院狼藉,不再看云焰一眼。

这下云焰是真的慌了神,毕竟她可是允诺过他,只要呆在寺庙一日,便一日不杀生。

于是她连忙现出原形,在无境面前撒泼打滚、晃悠卖萌。

可这次无境认了真,以前屡试不爽的招数此刻皆失了作用,他不同她说话,甚至连一片衣袂都不让她碰到。

半刻钟后,云焰见原形不管用又变回人形,丧着脸跟着无境来到书房,头一次规矩端正地跪坐在无境旁边。

无境这次确实是铁了心要让云焰离开的,虽然跟她呆在一块儿的两个月,大抵是他出生至今最鲜活快乐的时光,但他是佛门中人,她是山野精怪,他们终归不是同路人。

适才他害怕自己心软,便故意不看她,此刻静下来却无法不去留意身旁的动静。

他的经书刚翻一页,便听旁边有液体砸在木案上的滴答声和刻意放轻的抽气声。

无境只好关上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拿出绢帕递给她,“云焰施主不必如此,你我终有一别,你既已伤愈,便该离开此处。”

“我、我就不能、嗝、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吗?”云焰抬起头来看着他,泪水之下藏着别样的执着。

“你不回家吗?离家多日,你的家人该担心你了。”

“我没有、家人,唯一对我好的涟姐姐也要、嗝、也要属于别人了。”

这是实话,云焰自睁眼便没见过父母,在弱肉强食的山林中,欺压凌辱、九死一生对于弱小无依的她是家常便饭。后来在机缘巧合下遇到狐狸精涟浠,才从以前荆棘坎坷的生活中脱离。

涟浠拿她当亲妹妹照顾,不仅带着她修炼,平日里也是宠着她纵着她,两人相依相伴也快活地过了近三百年。

可是自从涟浠遇见那个凡人书生之后,便日渐与她疏远……

“你别赶我走好不好,我今日是实在馋得厉害,我我、我保证以后都不吃鸡了,也不吃鸭,什么都不吃了,你吃什么我就跟着你吃什么。”

无境本来听说她没了家人,心里已生出一丝恻隐之心,可她主动认错的话却又提醒了他。

“你是狐狸,吃肉是你的天性,你大可不必为了呆在这里违背自己的天性。”

“是我自愿的,不违背的。”

闻言,无境心觉无奈,“留在这里你既不能食荤也无法如在山野那般自在,你何苦跟着我?”

“那你会成亲吗?”云焰扬着泪痕未干的小脸,问了个风马不相及的问题。

无境先是一愣,而后平静地说:“阿弥陀佛,出家之人何来成亲一说。”

听罢,云焰却像是得了天大的便宜,竟欢喜得笑开了来,“那便不苦。”

如何不欢喜呢?他不成亲,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不会离开她?

涟姐姐就是因为要与凡人成亲才要离开她的……

如果涟浠是自云焰出生以来第一个对她这样好的人,那么无境就是第二个对她这般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