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请你为我开个脸”，粉衣少女在木椅上落了座。脸蛋儿红扑扑的，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眼神里百转千回，风光无限
“小姑娘，明天要出嫁了吧？女孩子这辈子啊，就这么一次，开过脸，漂漂亮亮的去夫家”略带苍老的声音传来，一个五十左右的妇人停下了摆弄脂粉盒子的手，慢悠悠的转过了身子。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头发也白了大半，但从塌陷的五官以及松垮掉的肌肤来看，这位大娘年轻时一定风韵极佳
她将脂粉盒子和开脸工具摆放好，然后开始仔细为少女梳理好鬓角的细发，又从盒子里掏出一根线，从右脸开始，不断用细线往脸上刮去少女脸上的细毛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开过脸以后，就意味着你为人妻，是个大人了”
她一边叮嘱着，一边和少女唠起了家常
“姑娘，你要嫁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喜欢吗？”
少女微微低下了头，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答到“他特别好，我很喜欢”
“那就好，结了婚啊，就要好好过日子，小两口能走在一起，不容易。”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不知何时，大娘悲戚的声音在夜空回响“我啊，也曾轻易许诺，将一生许了别人，可是到了最后，他却食言了”
龙吟三年，逢龙吟国建国一千四百年，大殿传来消息，龙吟国皇后诞下公主。公主第一声啼哭，天空便下起了当年第一场大雪，国主大喜，亲自赐名“吟雪”
“传说这吟雪公主啊，飞扬跋扈，顽劣异常得很，却偏偏深得国主和皇后盛宠，七岁那年，她将丞相毛发尽数拔尽，国主非但没有降罪于她，反而赏赐了数十名秀发茂密的宫女供她拔玩取乐，月白啊，你当真想清楚了，要去宫中做公主的陪读？”李老紧皱着眉头，缓缓从堂上下来，右手搭在了李月白的肩上
“父亲不必担忧，孩儿今年已经年满十六岁，做事自有分寸，大不了孩儿躲着公主些便罢”
次日，李月白收拾好行李，入了宫门。刚踏进宫门，便看到一匹发了狂的烈马向自己冲了过来，他还没来得及闪躲，马却在距离他不到十厘米的地方被缰绳勒断了脖子。一名穿红衣的女子从马背一跃而下，手里拿着马鞭，一脸倨傲地看着李月白
“你就是父皇给我抓来的陪读？”女子轻笑一声，随即毒舌道“父皇也真是，我明明说过要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作陪读，这都找的什么人？”
李月白听后，反而笑道“多谢国主谬赞”
他这一笑，龙吟雪看呆了，这种笑容，是妖孽吧，她心里排腹道，嘴上却不依不饶“我可不是在夸你，我父皇派出去的人一个个眼都瞎了吗？”说罢，瞥了一眼李月白，而后傲娇地补充道“送都送来了，就跟本公主走吧”
说罢，将双手往背上一背，昂首阔步地带着李月白去了内庭
这一年，十六岁的李月白做了龙吟雪十四岁龙吟雪的陪读。二人日日朝夕相对，李月白恪守着本分，对龙吟雪疏离但不失客气尊重。而龙吟雪，正如传闻那般爱捉弄人，时不时伸出爪子捞李月白几下，到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龙吟二十年，吟雪公主年满十七岁，出落得标志极了，一张未施粉黛的脸，走在内廷大院里都会被她父皇的那些个妃嫔嫉妒。而李月白，出落得眉清目秀，引得宫里那些个宫女纷纷暗送秋波。可自从经过吟雪公主抓住宫女小月暗中给李月白送香囊将小月卖去风尘馆这件事后，宫女们都有色心没色胆了，就这样，李月白身边倒也清闲了两年
吟雪公主十七岁，到了适婚年龄。国主召集心腹大臣，商议公主的婚事。朝堂之上，吟雪公主公然抗命，并放言道“本公主非李月白不嫁”，引得国主大为震怒，罚她宫中自省三日
三日禁足完毕，龙吟雪忙不迭跑到李月白面前，十足骄傲地说道“李月白，本公主到了试婚年纪，非这世上最为貌美之人不嫁，本公主命令你，娶了本公主”
李月白大为一惊，慌忙下跪道“公主千金之躯，我不配”
龙吟雪何时被人拒绝过，脸上不快，但还是耐着性子，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道“本公主说你配，你就配”
夜晚，公主寝宫内
“玥儿，你说，这世上莫非真有失忆之症，不然他怎么，完完全全不记得我了呢？”，吟雪公主双手拖腮，一脸郁闷问旁边丫鬟
被称作“玥儿”丫鬟惶恐道，“公主恕罪，玥儿不知”，同时，心里也在纳闷，这些年，她总听公主说一些奇怪的话，但又不知。她口中的“他”是谁
李月白起身，正准备关门，一个红衣女子窜了进来。他无奈地关上了门，说道“公主，你总这样，大晚上乱闯陌生男子的房间传出去有损公主名节”
龙吟雪小手一挥，拍了拍胸脯道“有本公主在，怕什么，大不了，本公主对你负责，嫁了你还不成？我今儿来，可是来找你谈心的”，说罢，踉踉跄跄着向李月白走过去，脚下无力，直接就要往地上栽去。说时迟那时快，李月白双臂一捞，将她抱在了怀里，迎面而来的，是一大股酒味儿
他皱了皱眉，开口道“公主，你喝酒了”
“本公主没醉”，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醉似的，龙吟雪踮起了脚尖，右手往李月白额头拍了狠狠一掌，开口道“李月白，你长那么快干嘛，这才几年，你都高过本公主了”
“我记得，五岁那时，我在游园见你，你还是个小不点”
“你那时候，长得可真好看，我一眼就注意到你了”呕……，还没说完，便吐了李月白一身
这下，李月白眉头皱得更深了，正准备将怀中的人放到床上躺着，对方见他要走，死死拽住了他的衣袖。哽咽道“李月白，你大胆。竟不记得本公主了，当年，你就把本公主捞上来后扔在了河边，现在又不让我嫁你”，说完。似乎还不满意，吸了吸鼻子，将鼻涕全部擦在了他衣袖上
这才抬头望着李月白道“李月白，你娶我好不好？我就像个囚徒，被困在这深宫大院，人人都羡慕我，父皇母后恩宠加身，说我飞扬跋扈，可若不是我这样的放肆，我连寻你都没有借口”
“还有啊，丞相那个老顽固，居然向父皇提议让本公主做他家儿媳，你说可不可气，所以本公主拔了他的胡子，嘿嘿嘿”，龙吟雪说完，干呕了几下，沉沉地睡着了……
李月白看了看怀中的人儿，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呢喃了一句“好，我娶你”，怀中的人“嗯”了一声，彻底睡了过去。将他送回了公主寝宫
半月后，李月白家中因为私吞官银，全家下了大狱，被判流放边陲。临行那日，吟雪公主来到大狱，责问道“李月白，那晚，你答应过，娶我”
没等她说完，李月白打断了她“公主，你喝醉了，幻听而已”
龙吟雪眼眶微红，吼道“你明知，娶我，可保你，我就那么招你厌烦？”
李月白语气依旧清冷“公主，我说过很多遍，我不配”
“好！如你所愿”
后来，世人传闻，吟雪公主在某个深夜，于宫中暴毙……
“大娘，你想什么呢？”，少女掏出了三文钱，递给了她。她回过神答到“奥！没，没什么，想起了些往事，姑娘，祝你幸福”
少女道过谢，来到小摊五十米处的拐角，对着那道背影道谢道“大叔，谢谢你给我介绍的这个去处。的确是比其他人家那里便宜”
待少女走后，那道背影方才转过身来，露出了那张皎好的面容，即使年过半百，从他神韵依然看得出来，年轻时一定是数一数二的翩翩公子
他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将头伸过了墙角，看着那道忙碌的身影，眼底里尽是温柔。
他想起，入狱那日，国主秘密召见，那个权势滔天的男人，正用一种近乎威胁的语气对他说“你知道，为何你父亲一身清廉，却背上了贪赃的骂名吗？朕告诉你，因为你！你蛊惑朕最心爱的公主，为你神魂颠倒，有损我龙吟国声誉。你若想保你父亲一命，就离公主远一点”
他突然发现，这深宫大院一点也不适合她。于是，他跪下。开口道“国主，若公主想离开皇宫，微臣请求，放她离去”
“哦？是吗？你以何为代价？”
“臣的一双腿”，
“好！朕允了”
临走前，国主终于开口问道“我听玥儿说，公主常常口里对一个男子恋恋不忘，说是救过她的命，此事，你可知？”
他低下头，缓缓开口“臣不知”
那日她从狱中离开后，果然不出所料，申请去“参商宿观”入佛。皇后犟不过她，见国主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便放她离了宫……
李月白一跛一跛拖着瘸了的腿落寞离开。月光拉长了他离去的身影，那么悲凉。他往前走着，仿佛看到了七岁那年，游园湖里，那个没有丝毫挣扎的红衣小女孩，是那么孤寂地迎接死亡。他不懂，一个五岁的孩子，竟没了生存的念头，所以，他将她捞起，许诺她“好好活着，长大以后，我娶你”
知道那晚，她醉酒，他才终于知道，在这深宫里的女子，大都不幸。
“雪儿，我也曾想，许你一生，可如今，我办不到了，一个废人，怎么照顾你，给你承诺”。李月白继续向前走着，想着这些年，他在她五十米远的地方，就这么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半生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