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把资料交给他之前，郑重地说。
他很想向老吴述说衷肠：街边流氓出身的他从不稀罕这种廉价的同情，但是他终究忍住了。
说到底，这完全得益于日本人节节败退，组织开始整理烈士名单——当时很多女志士都是在那家监狱里关押受审，乃至处死的——否则一个小流氓的妹妹怎么能有这种待遇。
今天叫了洋车，与其是为了保护一份来之不易的资料，还不如是因为他的腿已经无法支撑他走到家了。
他清楚记得见到妹妹的最后一面是端午节前后，那天天气正好，还是妹妹的生日。
他给妹妹扯了块料子，让裁缝赶制了新衣，跟她说：五月节后，就接她离开，跟他过好日子。
妹妹使劲儿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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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时光总是慵懒的。
王林娟摊开一堆零散布料，仔细回想母亲从前是怎么做活计的。
老何不知道什么时候蹑手蹑脚地凑过来，说门口有个女佣来找她，说是她家太太是您的朋友。
王林娟一阵奇怪。
自从那天婚礼之后，她就深居简出，跟那些阔太太阔少奶向来没有来往，何来什么朋友？
“让她说出她家太太是谁，否则我谁也不见。”
老何答应了，不会儿手里捏着个橡皮回来，道：“她说您看了这个就知道了。”
竟是苏菲那个家伙！
转天，王林娟去了苏菲家。
苏菲刚出月子的脸还有些浮肿，见到她就嚎啕大哭。
“还以为你死了——”她抹着眼泪，“要不是李佳薇，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王林娟不知所措地抱住她，旁边一个粉白的婴儿在婴儿床上蠕动，不远处还有几个高矮不一的孩子在偷窥。
苏菲还是这么憨直，禁不住三言两语就把自己丈夫的底细交待了个干净。
尽管对苏菲的出身早有了解，但还是惊讶于她丈夫现在的高位。
怀抱着那个苏菲硬塞在她怀里的婴儿，她突然打定了一个主意。
两人一谈就是几个钟头。
晚上，王林娟坐着苏菲家的车回去，把车窗摇开，夜凉如水，几丝风穿过她的头发由消失在夜色里——恍惚间竟然有了些幸福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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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志仁在新婚那天晚上跟她摊了牌。
日本人在一开始就看中了他公司的规模，想利用他把北平的商界打通。甚至不惜送女友，送情妇。
但是他们选错了人——赵志仁在早年就已经加入了组织，就连他经商以后的收入虽多，但有不少都用了组织经费。
这么多年，他为组织营救了不少人出来，也刺探了不少日方的情报——当然，为了做戏，他也不得已害了不少商界人士，王林娟她父亲就是其一。
1940年前后，局势逐渐紧张，几个知道他身份的人都相继遇害。当年，王林娟阴差阳错地毒死的是日方派来他身边的女间谍。
好在事发之后他的反应够快，认准王林娟是要谋杀自己为父报仇，然后火速打通关节。否则她落入了日本人手里，不仅性命堪忧，更有可能会牵连出他的真实身份。但这个案件，一直被日方认作疑案。那个女间谍的死，他们始终认为另有猫腻。在案件发生后的两三年间，他们从没停止调查，并且从放下对王林娟真正意图的怀疑。
这些事情他都看在眼里。
他之所以要把王林娟从监狱里捞出来，哪怕安排她到自己身边工作，甚至和自己结婚，就是要保下这个能日后证明他身份的人。
“你是我唯一的私心。”他说。
几次深谈之后，王林娟脑子渐渐转过弯来，再加上在一块住的时间长了，到底还是半推半就成了真夫妻——尽管这个过程用了四年多。
就在几天前，她发现自己肚里有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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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志仁这几天一直睡不安稳。
国民政府正在大刀阔斧地清缴汉奸。
赵志仁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很大程度上都是日本人的庇佑，这在北平商界是人人知道。
可是赵总的慷慨大度，风度翩翩，在北平也是人尽皆知。
但这并不顶用。
等到他被锄奸的时候，人们顶多只会暗叹一句：可惜了；而不会骂道：呸，早就该死。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无罪的。
他当时花钱是免除了王林娟的死刑，但是他是买了别人的命替了王林娟。
据说，那是个无依无靠的哑巴女孩。
想到这一节，他突然有些释然了——是对自己的命释然，但是对于她……
他在这间审讯室里坐了快两个小时后，外面突然一阵嘈杂。
守卫们嘀咕说是有个高官突然过来，亲自过问他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