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一般连绵的楼群只有少数由于预设原因开启了霓虹灯,大多数像是沉寂了,这座城市恐怕从未如此寂静过,上百年的喧嚣沉寂起来,能寒到人毛孔倒竖。
“像座死城。”童生轻声说。这声音和在浪涛拍案的低沉江声中清脆而柔和,传达出此刻为数不多的生机。
“你看过银翼杀手吗?”我问她。
她摇摇头,但没看我。
“1982年的古董片子,赛博朋克的发端,里边的洛杉矶正像此刻的上海。”
“上世纪的片子?好看吗?”
“挺无聊的,导演的手法傲慢又离群,但我喜欢,尤其是片尾雨中的那段台词。”
童生转过头来看着我,嘴角挂着微笑,眼神有些戏谑。
“据说喜好片子的口味能映射出个人的某部分人格,你说导演傲慢又离群,我猜你也差不多吧。”
“太片面了吧,全世界百分之七十五的男人都看小电影,也不见得人人都是清水健。”
我在心里这样想到,这种暴露兴趣的冷门知识当然不能说给当天才认识的妹子听。
我们俩互相沉默了一会儿,上海正随着夜色深重越来越暗。
“今天在飞机上,没事吧。”
良久之后,她开口问到。
我楞了楞,一时语塞。
“没事,晕机而已。”
真是个不能再拙劣的借口,好在她没有追问。
大概快八点半的时候,我们等来了联系好的游轮,白色的船身笼罩在一片灯光之中,华夏保险的灯牌在周围一片漆黑中显得尤为雀跃,甲板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坐在一张塑料圆凳上,宛若泛舟黑水之上垂钓的姜太公。
游轮靠岸,我们从观光车里起身,准备上船。
“下次讲给我听。”她在踏上甲板之前偏头对我说道。
“讲什么?”我心里咯噔一声。
“那部电影。”
她笑着回答。
游轮在吴淞口的国际邮轮港靠岸了,这里比十六铺更黑,建筑稀疏,只有码头几盏零星的应急灯提供照明。港口里还停着一艘庞然大物,大概是我们明天要乘的船。
老头居然是开着一辆奔驰amg来的,我看他路走得颤颤巍巍,想来已经快到坐轮椅的年纪了,不料还是位豪杰。
但他终归还是没有像豪杰一样炫酷的车技,amg四平八稳甚至有些缓慢地行驶着,空荡荡的公路上竟然还规矩地打着近光。
没驶出多远便来到一座别墅前,院子的铁门敞开着,门口一位中年人坐着轮椅守在那,身姿虽不挺拔,但颇具威严。
“舅舅!”童生立刻推开车门跑了过去,她在冲到近前的时候马上放缓了脚步,然后给了中年人一个看起来颇温柔的拥抱,中年人也伸手拥抱童生,满脸止不住的笑意。
又是舅舅,不过这个看起来还蛮亲的。
中年人放开童生,抬眼看向我,他看得稍微久了些,我感觉他的眼神有些奇特。
“林开,我父亲的学生。”童生向中年人介绍到。
我以为他会问我些什么,但中年人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晚上吃过饭,我们被安排在这里住宿,童生敲门进来商量往后的行程,商量得差不多之后,给我讲了她舅舅的事。
她舅舅名叫童建安,是上海通力运业的董事长,明面上是运输界的龙头企业,暗地里还有黑帮的关系。
妥妥的大佬人设。
童建安之所以坐轮椅,是因为三十一年前的非典,认识童生舅妈也是在那个时候。那时的童建安二十出头,经营着一家小公司,在黑白两道都还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凭借着满腔热血四处打拼,不巧在北京出差时遇上了非典,被隔离在里边回不了家。
其实童建安是个正直得有些过头的人,虽然有些黑道的关系,但总体来说是宛如陈浩南那般的江湖侠客,所以碰上这种事,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于是他开始联系公司和道上的人捐献物资,在他的努力下,几十万的口罩和防护服一批一批地拉往医院,与他对接的医生就是童生的舅妈。
捐完物资还不算完,童建安又报名当了医院的义工,每天跟着童生舅妈玩命地奔波在医院的各个病房,一天十八个小时连轴转。
在高强度的工作下,作为一个没经过系统防疫训练的普通人,童建安不难意料地感染了非典病毒。
他差点死在病床上,但终归是差点,在童生舅妈以及医院的全力医治下,他最终活了下来,但也因为大剂量激素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最后童生舅妈被他无私奉献的精神所感动,选择了嫁他为妻。
听完了童生的讲述,我有些感慨,对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大叔多了几分崇敬。
其实童生的舅妈哪是因为被无私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感动而选择嫁给他,只是遇上了一个真正的男人而已。
“你们家还真是人才辈出啊,你父亲是学界大牛,你舅舅是商界巨鳄,还有个舅舅是机长。”
“表的,只有这一个亲舅。”
“奥,难怪。”我恍然大悟。
“不过兄弟之间不应该按一个字辈取名吗?最起码也应该是两个类似的名字吧。”我突然想起了我妹妹。
“我父亲的名字改过,他原来叫童建平。”童生解释道。
我想我大概知道童蠡为什么要改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