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强攻么?”我进来的时候发现她的房子周围已经布满了人马。
“是的。”海棠把首饰一件件地卷进自己的衣服。
她那件绣着满幅的海棠花的织锦袍子仿佛有一千个暗袋,正慢条斯理地吞下一件件的金玉首饰。
如果她哪天从良了,练暗器或者变戏法都是不错的选择。
我已经来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都在看着她收拾自己的金银细软,而她半个时辰的价格是一千两纹银。
我脑子有点乱。
师兄说的没错:我这人脑子不行,一出江湖就会被人骗。
为了证明他是错的,我才把自己的名字挂在秋水堂——江湖上最大的中介组织。第一个差事我就被分配到了京城最大的堂子“翠微”,来营救这里的一位姑娘。
现在的情势看来,我的脑子似乎真的不大行。但是直觉告诉我:我得逃命。
“姑娘,我这里只有一个人恐怕难以应对啊……”
“我给你加钱。”姑娘的语气平和。
“这很贵的。”
她虽然应该很有钱,但有钱人都小气。
“多少都给得起。”她手没停,刘海儿服服帖帖地垂在鬓边,嘴上和腮上都抹了胭脂,身上一股茉莉花香。
虽然我见过的女人很有限,我也能看出来这应该算是女人之中的佼佼者。
她就是京城身价最高的妓女。
不——根据最新统计,她应该是京城身价最高的活人。也就是说,带这样一个人出逃是很有难度的。
但秋水堂的名声可不是吹出来的。
江湖人都知道,秋水堂做生意是不计成本的,只要接了顾客的单就保证会完成。如果第一个人接单者失败了,马上就会有后者顶上……直到完成为止。这其中有多少阴谋血腥可就不足为外人道了——至少在我不知好歹地问起来的时候,马上就收到了死亡威胁。
我遇到的第一个阻拦是老鸨子薛妈妈。
她大概有二百斤,彼时正横躺在卧室门口,如同一个横放的米缸。
“您算了吧,妈妈,没了我您还有一百来号姐妹呢,哪个就一定比我差了?”
“我去你个小没良心的!”老薛脱口就骂,“这么多年你吃喝穿用了我多少?你他娘说走就走,哪有这种好事儿?”
“您快别介了,这么多年,我一顿才能吃多少饭,一季才做多少衣裳?您心里没点数?我给您赚了多少钱?您心里没点数?”
老薛阴狠地一笑,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站起,拍拍巴掌,四个蒙面大汉从房间四角跳下。其中三人对我持刀而立。一人擒住了她。
刀架在脖子上时,她还是面不改色,手里攥紧了一支镶螺钿的金钗。
“据说你的武功不错,不打算露两手么?”
她对我说,声音清脆,如环佩叮当。
--
我的武功是不错。
秋水堂的高手排行榜暂列第一。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师父是个在武术教学上具有创新意识的人。他的每一个徒弟出师之时都会举办一场师徒比武,还会邀上几位江湖上的名宿前来观战。
在我之前,我师父已经收有弟子十一人;在我之前,这十一个人没有人赢过。
用我师父的话说,我那种天生习武天分极高,但是在其他方面的资质都极其有限的人。
“你这孩子从来不会控制力道,一旦出手便使出全力,偏生武功又奇高,日后恐怕要闯出祸端啊……”
师父被我的掌力所伤卧病之时,他隔着门缝递出了这句话。
后来经三师姐传话:我们师徒此生不复相见,
“小十二,你还是下山去吧,你几个师兄正琢磨着为师父报仇呢……”
呵呵,师兄们要对我不利,我可不是第一天知道了。自从我入得门派以来,师父就对我这个关门弟子青眼有加,时时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我大师兄比我年长十九岁,在我十五岁时成为我第一个手下败将。从那以后,我师父就禁绝了我和其他师兄师姐切磋。但是谁都清楚,同侪之中数我武功第一。
师兄们一直对我不大客气,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的是,我居然真的胜了师父。
“您也没为难,我走就是了。”我收拾东西,趁天还没黑就下了山。
前脚离开山门,后脚秋水堂的老零就贴了上来。
“少侠英武,天下闻名,在下秋水堂老零拜见则个。”
他笑嘻嘻地递上名帖。
正面印着他的大名,反面印着秋水堂几个篆字,底下还有一行小字:江湖救急,拿人钱财,必定与人消灾。
秋水堂是江湖第一中介,不少高手都挂在他们名下,一般来说主营业务不会超过:保镖,营救,比武,拉架……但也有人说他们为了赚银子什么事儿都干。
我皱皱眉头,心道:初出茅庐不到半个时辰,这堕落的速度也太快了……
“秋水堂的?您找我什么事儿?”
“如今有一宗大买卖,需要一个一等一的高手,您胜了您师父,在我们秋水堂高手榜上便是妥妥的第一把交椅,我们这买卖必然只有您来才能一帆风顺呢……”
说罢,他吃吃地傻笑起来,见我不为所动才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您如今已经离开师门,到底也要自谋出路,否则这一身武功终究是白费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说得正是我担心的。
学艺十几年,一朝出师,除了一身武功,我身上连个下山住店的钱都没有。就算是要当街卖艺也要先赚几个干粮钱吧。
而且,自从我打胜我师父那天我就在想:我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战胜了师父。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胜利比失败还要折磨人。
我热切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踏踏实实的机会让我证明自己的机会。否则,我想这辈子都不会再使出武功了……
唯唯诺诺之间,我算是答应了老零。
后者立刻就眉花眼笑,就差当时跪下给我磕几个头,坚持雇了顶轿子送我到秋水堂总部,好吃好喝相待。
没过三天,老零拿着个单子笑呵呵来找我。
我见那单子上的金额就被吓住了。
“少侠,您放心,这单生意不会太麻烦,以您的武功定然马到成功。”
我虽然涉世不深,但也晓得这老家伙十有八九是在蒙我。
我顿了顿说:“我也不指望事情能多好做,但是给银子时不能含糊。”
老零满脸堆笑:“这个您自然放心。”
如果非要单枪匹马闯荡江湖,多赚些银子总没坏处。
老零给我签单的时候,还一脸坏笑地说:“这个地方有些意思呢,少侠准喜欢。”
如今看来,我也未必喜欢。
老鸨子固然凶悍,只是雇来的这几个人实在是草包。
那三个拿刀之人我自然不在话下,我转瞬间就让他们缴械,并从楼上栽了下去。
“就这么着?也太便宜他们了,这样的人不杀怎么行?”
海棠还被人挟持着,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杀人?我不会。”我想都没想就回答。
话音刚落,她就以迅雷之速将手中的簪子“噗”地刺入了挟持之人的咽喉。那人应声倒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就像这样,不会么?”她把染了血的簪子在那人衣服上擦擦,插进头发。
老薛一看这阵仗,“嗷”地一声夺门而逃。
我顺着她逃跑的路线看去,沿途布置的打手都已经作鸟兽散。
但是我知道,这才是个开始。
--
“其实咱们俩一样,都是一不小心就成了天下第一的。”
海棠收拾着自己的绸缎衣裳,一边跟我闲聊。
其实我根本无心闲聊,一直留心着门户。根据老零的线报,此次的敌人会兵分几路,在定更、二更、三更分别攻入翠微。
只是她这句话让我着实一激灵。心中隐隐约约被她戳中了什么。但是嘴上还是不愿服气:“啥?咱俩一样,我看未必吧。”
“怎么?看不起我们这种人?”她叉着腰嚷道,“我可是京城身价最高的活人。”
她说出这句话时,我不知道为何打了个寒颤。
“那么说,会有好多人会来抢你?”
“那当然,黑道的,白道的,官府的,当然最多的还是其他窑子的……”
“啥?黑白道、官府要你什么用?”
“嘿嘿,你小子还真是第一天闯江湖,不知道姐是什么人物?”她扶了扶头上的金钗,正色道,“我是京城堂子里当下身价最高的,出入都是最高档的场合,见的人都是个中领袖人物,他们之中最机密的消息我都略知一二,他们那些人啊,整天互相斗……黑道想探听白道的消息,白道想探听黑道的消息,官府什么消息都想探听——呀?这是什么声音?”
我一个健步冲到窗前,想要推开,但是已经晚了。
窗户被人从外面封死,每扇窗户都是。很快,一阵叮叮当当敲击的声音传来。
“不好!有人钉封条!”
“那怎么办?难道他们想把咱们困死在这儿?”
我心说你快别瞎说了,我脑子已经够乱了。
“应当不会……”
我话没说完,一个人影陡然出现在门前,倒是好快的身法!我连忙提刀冲向门口,那人倒也没有强攻,只是拍拍门框,说道:“里面的朋友,可否借一步说话?”
此人内劲充沛,是个高手。
“不能!”海棠在我耳边嚷道。
门外那声音好像也不恼,笑笑说:“那就得罪了!”
还没等我俩反应过来,门框就炸开了。飞溅的木屑兜头盖脸向我们扑来。原来刚才那两下不是敲门?!
我一晃神的功夫,剑已经架在了脖子上,持剑的是个中年白衣秀士,对我冷笑一声,挺剑便刺。
我也不含糊,反手一掌打中了他胸口的膻中穴,那人中掌之后倒也死得痛快。
海棠不屑地“切”了一下:“我看你确实脑子不太好使,自己一掌能拍死的角色都能怕成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