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回味着小青从书中看来的那句话,“丑陋的要把它展示出来,这样它才会消散。”诉说是本能,而我努力练习的是扼杀本能。丑陋还在那里,我堵住耳朵,蒙住双眼,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它始终还在那里。
8
这天我们在僻静的沿江公园散步,我想换一种方式走路,摘下了一走路就长在耳朵上的音乐,那一刻很不适应,周围的植物滤镜般模糊,在风中躁动不安,自我变得极其清晰敏感,仿佛头痛又要渐渐升起。
几分钟后,排山倒海而来的焦虑让我继续带上了耳机。我问自己,那些从来不带耳机的中学时光是怎么走路的?
小青指着穿梭在云浪中的圆月,是比橙色灯光更美的金黄色,旁边有一颗闪亮的星星。再次摘掉耳机后,我听到了芦苇的沙沙声,路边翠绿的蕉叶向我们招手。
突然对岸传来了歌声,我和小青伸长了耳朵,是粤语歌《喜欢你》,时不时还有整齐的尖叫声。是在举办演唱会吗?可是这水平实在是一般,尾音拉的很长,伴奏起来时又没来得及跟上。小青被逗得哈哈大笑。我们猜着这到底是什么活动?这时,台下居然响起了上千人合唱声。
唱完后气氛被煽动了起来“唱的好不好。”
台下异口同声“好。”
“你们也唱的很好,请给自己掌声。”
台下爆发出了巨大的掌声、欢呼声。
“接下来是唱歌还是跳舞。”
台下极其强烈,“跳舞。”
“那下面有请六营的....”
终于这个字眼验证了猜测,我们立马失去了兴趣,渐渐走远了。
在集体里所有人情绪高昂,快乐简单易得。以前总喜欢把生活分为高尚与庸俗,现在发现它们没什么区别,只是欲望和平淡的代名词。
用高尚堆砌的假象是沉重的,适当的庸俗是一种减法,是看清看淡后的随和,是更接近真相的生活。
摘掉耳机后,在焦虑铺面而来的马路上,在风吹草动、鸟歌虫鸣的小径中,逐渐看到了自己的枷锁,看到了无能为力的隐忍。现在只想回到简单的生活中,把所有冰霜搬到炎阳下,解封掉冰冷的心,哪怕终究要被淹没。
回到房间后,把书桌上的摊开的书一本本合上,放进书架码好,把乐器收起放进包装盒里,尘封掉所有烦芜的野心。
在收拾打扫后,胳膊可以自在的放在书桌上,一切归位后房间宽敞了一倍,我意识到之前的生活被塞得满满当当、密不透风,潜意识里又堵住耳朵,回避所有痛苦喧响,逐渐麻木,沉溺进短暂快乐里。
该如何面对这些问题呢?我突然有了紧迫感,为了自己也为了小青。亏欠小青太多了,我要珍惜她的付出。
我开始享受她清淡爽口的晚餐,不会像以前完成任务似的,着急着投身下一项内容。在小青会计考试前夕,我主动做饭,虽然是乏味、简单的菜,小青依然从容不迫慢慢品尝着,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在小青备战前夕,我们有更多时间自处。在失去依靠里,我渐渐找回了信仰。终于又拿出了画笔,我发现,在这一年的慌乱生活中,这才是我最心心念、放不下的东西。把每一个铅笔削的纤细,认真研磨、搅拌颜料。在每一项的准备工作温柔过后,笔尖开始呼喊,着了魔似喷薄而出、肆意罔闻,落在纸上的是彩色的荒诞的死亡,黑色沉寂的快乐,所有暗黑的能量失控似的一跃纸上,我放弃了布局比例的过度考量,放弃了布景留白的稀疏有致。相反,画面是孤单渺小沙漠绿草,局促狰狞的紫色孤魂。
在拿起画笔的时间里一切情绪列队集合,呼喊释放。与虚无对抗时会进入巨大的沉静中,忘记时间,每完成一副画后会轻快一些。
终于不再惧怕的下班后的时间,小青回来后会先到书房看一下,她夸我的画很好,很棒,很神秘,很有想象力,用尽了知识范围内的所有形容词,我知道这是她对我的爱,这些画的情绪性远大于艺术性,它是途径。
在情绪抒发后,我变得平和一些,难以启齿问题跃进了纸面,画纸变成了知心朋友,将垃圾倒入其中,再把余下的苦与爱同小青分享。我更加确信,过度隐藏、报喜不报忧都是自我欺骗,是无效的沟通。但愿在情绪创作后会有更多爱的作品,来偿还小青的爱。
小青考试通过后,我计划着一场旅行,那天下班后我准备了鲜花,将油画卷好包装在木制盒子里,油画画的是小青织毛衣的场景,对我来说,那是最动人的时刻,小青身穿白色毛衣,旧牛仔裤,双腿蜷缩在沙发上,旁边是她织好的蓝色Tom猫、粉色Jerry老鼠,她分好了角色,我是Tom,她是Jerry,只是颜色上多了份的私心。
小青打开彩色油画像时,满脸泪水诉说出感动和欣慰。她静静看着自己,还是那个单纯美好的小女孩,小青没再用形容词来描述,泪水和眼神是她最真实的声音。
在我准备提出旅行计划时,她突然收回了闪亮眼神,皱起了眉头,像是梦醒后的失落。那一秒里百感交集,小青似乎有话要说。
“我们真的要分开一段时间了。”
我仿佛受到了晴天霹雳,掉进了深渊,此刻终于理解了小青当时的心情。
“别别......别这样”我不自主的结巴起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看到我语无伦次,小青反而轻松下来,“是出国,公司安排我去美国部两年,薪酬是现在的五倍。”
“那我也去,我也去。”我开始失去理智。
爱的别离摧毁着所有时间概念,两年变得无比漫长,我惧怕其中任何的不确定性。
“别开玩笑了,我们是公司派遣,你怎么办长期签证?没事,就两年时间,很快的。”小青安慰道。
原来小青考会计证是为了出国,她对国外的了解很少,可是在高额的薪酬面前还是心动了,她说想让我们过更好的生活,那天畅想环球旅行时更加坚定了决心。看到我正在从阴影里走出,在这幸福时刻她终于公布了出来。
最后一个月时间,小长假时,旅行地选在了北方,小青说可以经过熟悉的城市,又可以去看向往已久的草原。我们没有去云南广西,新的、陌生的将是小青面对的全部生活,她想要捡起回忆,然后在辽阔的草原上拍下最美的日出。
9
火车终于停在了最终的小站,我们坐汽车到围场县住一晚,第二天坐旅游大巴车上坝,到景区门口时下起了雨,汽车沿着漫坡往上开,小青抹掉玻璃上的水汽,看着窗外金灿灿的树林,和银杏树一样又瘦又高,旁边的人讨论说不是银杏树,我忘记了他说出的名字。
到坝顶时大雨倾盆而下,风声雨声遮盖了所有,我们躲在旁边酒店门口,老板说这是景区,得六百块钱一天,小青要我换一家。雨稍小后我们走了出去,我脱下外套顶在我们中间,两个人依偎着像是两只被打湿翅膀的麻雀。从主路进巷子,狭窄的街道上有很多旅馆、饭馆,我们走进一家民宿,600块钱住两天。
打开空调后才反应过来刚才的寒冷,从三十度的南方来到只有两三度大风呼啸的草原。小青问我为什么还没看到草原?我查了手机才发现这里主要是人工林场,草原也只是坝顶一片方圆十几公里大小,而且所有的草早在夏末已经枯黄。也没有看到日出,雨断断续续下着,我和小青买了厚厚的冲锋衣。
第三天,天空终于放晴了,我们带着行李准备最后一个景点,那是一片浅水湿地,木头走廊曲曲折折伸进水面,枯黄的芦苇穗婀娜多姿的飘荡着,和林场树木一样,在凋亡时刻散发出耀眼的光泽。小青和每一片芦苇从合影,湛蓝天空下,粉色衣服的小青张开双臂,拥抱枯黄的芦苇,远处几只大雁奔向青兰色山顶。
下山时,视野极其开阔,天空氤氲着昏黑云气,散开后,阳光洒下一道道金光,落在金黄的海洋上,大片云影在风浪里荡漾,山峰一半儿披上了金纱,一半儿是深沉黛青色。汽车穿梭在山腰上,在金黄色海洋谢幕时,我们看到了最美的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