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破碎的瓷片边上挪了挪,跪下。
爹脸色铁青,沉着声音道,“我看你是脑子被马踢了,叶家哪里不好,这还是你娘在世时给你应下的,没的商量!”
“那我就一辈子不嫁,侍奉在爹爹身边。”爹这暴脾气,若不是我从小看惯了,定要被他唬住。
“别了,我嫌你烦,你要二三十岁还不嫁人,我温家定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这么直接吗?
我抿了抿唇,“那姜家姐姐和姐姐差不多大,不也还没嫁人吗?”而且我听说,她一直操持家中琐事,似乎这辈子都没说亲的意思了。
爹冷哼一声,“你要有本事挣个郡主之位回来,我也不会管你,你就是剃了头发去庙里当姑子我也随你。”
“爹,我真的不想嫁。”
“此事容不得你说,来人,将二小姐送回院子,到时候直接绑上叶家的花轿。”这做法真符合爹的脾性,正寻思着说些什么,下一刻就听到重重的倒地声,我抬头望去,爹爹的胸口深红一片,是血!
“爹,你怎么了?”我爬过去,殷红粘稠的血将我的手包裹,爹受伤了?爹爹这么厉害怎么会受伤?!“来人,快来人,快去请大夫。”
张叔冲进来,合着好几个人将爹抬到床上,片刻后大夫也来了。
我趴在屏风外,看着大夫拿出白色的布条,瓶瓶罐罐的伤药,以及烧红的剪刀在爹身上大刀阔斧,爹虽然还昏睡着,脸上却隐忍着痛意。
我听大夫说,爹爹中了箭,爹爹过度操劳,爹爹气急攻心。
我却知道,爹爹是因为我。
“舒儿,爹爹怎么了?”姐姐被人搀扶着,却走得极快,我埋着头,呜咽道,“是我和爹爹说不愿意成亲所以气着爹爹了。”
片刻后,张叔出来拱手行礼,“大小姐,二小姐,老爷已经没事了,二小姐也不必自责,老爷早知你不愿嫁给叶家,他不怪你。”
虽听张叔这样说,我心里还是止不住地难受,“我刚看见爹胸前有箭伤,是哪个王八蛋做的?”
“什么?爹还中箭了?”
我心慌一下子急不择言,姐姐如今有孕在身,不该让她知道的。
张叔垂手,“老爷这么大岁数,难免有些仇家,日后加派人手想必也不会再有事,”又对着姐姐身说,“大小姐是有身子的人,如今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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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姐姐还是先回去了,她的胎还不到三个月,正是不稳的时候。
“张叔,您和我说实话,爹到底为何人所伤?”最近半年来,爹就好像惹上了什么大仇家一样,但凡出城办事,护卫的人或死或伤,总有折损。
张叔面露难色。
我催促,“张叔,我是爹的女儿,我要知道。”
“是江湖一个杀手组织,唤暗离,出钱杀人者暂时没查到。”张叔的声音像黑夜中的沙砾磋磨,空荡沙哑,让人心惊。
“这事小姐千万不要同大小姐说,也不要想着去查,属下会多派人保护老爷的。”张叔叮嘱我。
我点点头,姐姐好好安胎就是,可这事情我不能不管,虽然我没有刻意去想过,但心里却隐隐有念想。
深夜,屋外月光清冷,树影婆娑。
我一页页翻过面前的账本,除了帐房先生那一本,还有一直藏在爹书房暗格内的那一本。
果不其然,当时姐姐出嫁我就觉着奇怪,嫁妆排了小半条街,就像把温家整个家产都给姐姐带走一样,可爹说,我的那份不会比姐姐少。
我望着床榻上连在睡梦中都拧着眉的爹,在我欢欢喜喜过着每一个生辰时,在我常常白天晚上偷溜出去玩时,在我因为赌气不和他说话时,爹爹在变老,在我不曾觉察到的许多日夜里,爹爹已经生出了白发,长满了皱纹。
或许叶家是爹觉得于我而言最好的前程吧。
我吸了吸鼻子,这是两难,我不知道自己该选哪个,却又清楚,自己最后肯定会选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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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我还在软榻上睡眼惺忪,微眯着眼睛就看见爹醒了。
我一骨碌坐到床沿上,爹从被子里伸出粗粝黝黑的手,包住我紧握着的小手,取笑道,“吓到你了?当时在边关看的可比这个厉害多了,看来胆子还没练出来。”
“爹~”我哑着嗓子喊他,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下来了。
我垂首,不想让爹看到我这模样,可是越想越难过,眼泪就这样一滴一滴落在爹手背上。
爹的手动了一下,想抬手却因为胸口的伤口牵扯而只能够到我的上臂,我蹲到地上,爹爹摸上我的头,一下一下地摩挲着,“爹又没事,哭什么?”
我索性趴在床沿上抽泣起来,梗着声音道,“下次出城做什么事,我都要陪你去,你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爹听了轻笑起来,我抬头看向他,见他静静地盯着床幔顶,“舒儿,昨夜你娘给我托梦了,她说她很自责,若是你真不想嫁,爹便是拼了这些年的功勋也要帮你退了这婚。”
“那姐姐怎么办?”温家若保不住了,姐姐就没人给她撑腰了,往后在婆母跟前只会更不好过。
“你姐夫有出息,又对你姐姐好,我不担心,至于她那婆母,我与王大人也有些交情,他虽不愿管后院的事情,但我若开口,想必也能多护着你姐姐一点。”
爹就这样呆呆盯着上头,不动声色。
我知道,他在思念娘。
其实在娘走后,爹也纳过一位妾室,为了方便她照顾我们,爹给了她很多权利,可是在她怀孕之后就对我俩像变了个人一样,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甚至还咒骂娘,姐姐说她从未见过这样会装的人,后来孩子没保住,她也没保住。
再后来爹有过别的女人,却都没有进过温家。
我给爹喂了些粥,等爹睡着后才退出房间,见到一直站在门口早已泪流满面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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