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一听,便立马来了兴致,心里乐呵呵地道:“咳咳,这好说。待我混入那群秀女里,帮你打探明白。”
那些个秀女皆出身高门大户,一见穿着小气的流光,便连瞧一眼都不愿。流光在里头待了几日,又偷溜回了福宁殿,饶有趣味地和齐复论讨起什么陈家的二小姐最爱苛责下人,右相的千金很少说话……
齐复细品着茶,静静地看着她谈这说那,嘴角微微上扬。末了,他轻言道:“你该回去了。”
流光抬头一看窗外,眼看天也快黑了,她便拿起桌上的糕点回了安置秀女的钟秀宫。
这时,王倾才缓缓从玉屏风后走了出来。
“都安排好了?”齐复一挑眉,将茶杯轻放在了紫檀桌上。
“是。”
或许流光从未想过,她那般信任的齐复,有一天也会欺骗了她去。而后来当她质问齐复时,他却只道:“朕是做了一件错事,但朕不后悔。”
翌日大选,赐福得选的秀女们入了齐复的后宫,其中便有流光。
流光是何等聪明,她立马便反应了过来。虽是始终不愿去想,但眼前的事实却又让她不得不信。可当她看到齐复时,还是心有余幸地问道:“小皇帝,是不是哪里出了错?”
齐复闻言顿了步子,看着她眼里的期待,他的胸口突然生疼生疼的。可他最后还是狠了心,道:“你还不明白吗!”
流光眼里的光忽然就暗了,一寸一寸的。就像他心里那晦涩难懂的情意一般,一点一点的。
自那以后,流光便不太愿见他了。偶尔在宫里相逢,她也只是依礼而过。齐复不止一次地问王倾:“朕是不是错了?”
王倾低顺着眉眼,没有说话。可他却知道,当初那个与他赌牌喝酒的人,怕是再难见到了。
没过多久,流光便开始绝食了,她对齐复说:“我要出宫。”
他深深地摇头,转身离开了。
可流光却真的就此不吃不喝,她变得日渐消瘦,脸上再也看不到那昔日里的灿烂。齐复颤抖的手紧抓红柱,指节发了白,他看着不远处的流光,苦笑自语:“朕是不是错了?”
流光后来入了庆律观,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她远走。可齐复始终想不明白,流光怎会如此决绝。是厌恶他吗?还是厌恶着那拘束她的皇宫?也许都不是吧。
“你还是要离开吗?”
“小皇帝,”她摇着头笑道,“我会陪你一生。”
她的笑是那样的熟悉又疏离,齐复目送着她走上了进观的青石阶,“一生”其实很漫长,可齐复知道,她说了一生便真的是一生。
8
现而今,朕却已老态龙钟
朕的一辈子谨守礼法,从不逾矩。唯一的一次任性,却赔上了余生所有的欢喜。
她说过,她不会再入皇宫。朕便经常“意外”受伤,引得她悄悄进宫来看朕。每当这时,朕便会猛咳几声,既显得自己病重,也为了牵动起她关切朕的心。
朕知道,她从不曾爱过朕。因为她心里有一个人,一直都有。那人是谁?朕猜想,应是那少原的泽公吧。
因为朕曾经问过她:“你会法术吗?”
“还没修习过,”她笑了,眼睛里满是光,“不过嘛,我是为了等泽公亲自来教。”
每次言及泽公,她的嘴角总会不经意地上扬。朕其实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记得那回过除夕,她偷吃皇宫里供奉的贡果,结果却被巡逻的侍卫发现,她吓地直往供桌底下钻。
而恰巧那时朕祭拜完了先帝,刚从殿后走出来。唉,朕只好轻声咳了咳,对冲进来的侍卫道:“是朕吃的。”
不晓得庆律观可有新鲜果子吃?她会不会正在那里闹着脾气呢?朕想,都过了这么些年了,她也该消气了吧。
于是朕带上王倾,一同偷溜出了宫。
那天正下着倾盆大雨,一片阴翳灰蒙蒙的。山林间的长藤还缠着古树,朕和王倾走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手里的油纸伞都不太管用了。
朕看见她穿了一身素道衣,独自站在屋檐下,雨雾蒙蒙里的她还是二八年华的模样,容貌年轻清丽。
这时仿佛有人正在唤她,她转头应了一声后便举起宽袖遮雨,抬步跑向了不远处的观房。
朕立马侧身躲在转廊的柱后,直到周遭重新归于一片寂静,只余雨声还在檐瓦上作响。朕缓缓抬起手,攀摸上自己粗糙的脸和微塌的鼻梁,半晌才偏头一笑,问身后的王倾道:“朕老了吗?”
“陛下正值盛年,怎会老呢。”他弯着腰向朕行礼,可朕分明看到了他青丝里藏着的斑白。
“王倾,”朕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走吧。”
朕爱过一个人,朕做过一场梦,可那好像已是许多年前了。她在御花园里和宫女们一起踢毽子,笑语传出了很远,人面与花相映……
“陛下……陛下?”
朕轻轻睁开了眼,原来是王倾正跪在龙榻前唤我。朕也想回应他,却奈何嗓子太涩哑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儿。
王倾已经是满头银丝了,他泪流满面地望着朕。朕不知道他为何会哭,只想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头,可朕的手才刚刚举起,便没了力气。
“陛下!”王倾紧紧握住朕的手,又落了泪。朕其实是很想笑话他的,身为朕的暗卫,怎么还爱哭呢。
可是朕却欢心不起来了,因为他说,国师大人来了。
朕现在这副样子一定丑极了,所以朕努力往被窝里缩去,但那些散在枕上的白头发却出卖了朕。
“小皇帝。”
朕的身子突然在被子里颤了颤,那声音很清脆,缓缓地从门口传来,又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小皇帝,”她说,“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被窝里很暖和,朕的脸上却老是冰凉冰凉的,等鼓足了勇气抖着手触摸去,才发现原来都是眼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