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杨艺手里捧着两杯咖啡，有些焦灼的伫立在大厦门前。
大厦位于北京七环燕郊，目之所及，是宽阔却透露出荒蛮的宽大街道。
除了有零星卖早点的小推车，和一些裹在羽绒服中看不清脸的三五成堆的人外，整个城市，跟此时的太阳一样，都还在半睡半醒之间。
杨艺知道，那些人要拼车去城里上班。跟自己一样，跨过至少五环，四点半就起床，从学校一路杀到这里。
在没有星巴克，甚至找不到小蓝杯的郊外，杨艺接到总监Magan姐的电话，她说，“小一，给我带一杯咖啡。”
尽管已经实习了快两个星期，但Magan依然记不清自己的名字。
除了“那谁”、“新来的”，她还叫过她“小梁”和“曲艺”……
这次的“小一”已经是最为接近的一次了。为此，杨艺在麦当劳里特意多给她点了一杯拿铁。
当然也是根据前两次，给她点了美式她要拿铁，给她点了拿铁她要摩卡，最后干脆黑脸说不喝了的前车之鉴。
多一个选择总是好的。
杨艺将咖啡往胸口贴了贴，担心这么冷的天，它们很快会冷掉。
但选择太多，也不一定开心。
比如面对爸爸要求读博，妈妈要求考公务员，而自己想来时尚杂志工作的多种选择下，纵使选了自己想要的，心里的那团火也依然不能带给零下十二度，只穿着单薄长裙和大衣的自己一丝温度。
2
前天，在本部十八层的会议室里，Magan姐定下拍摄情人节特刊的时间。
她动员了全身上下七十二般人脉帮忙搜罗，最终邀请到了七名颜好、车好、人好不好不知道，但看起来活儿一定好的优质单身男青年进行拍摄。
为的是给广大读者一个新年福利，订阅全年的杂志，就可以获得他们其中一人的联系方式。
不同于以往总是当红明星的内页，素人会给人虽高但可攀的错觉。
“纸媒消亡前最后的挣扎。”
在Magan姐说完后，杨艺脑海中闪过这样的一句话。
紧接着她飞快的摇头，希望将这种论文中常用的掉书袋式的语句快速清除。
她还有半年就要彻底离开象牙塔，不能一直活得像个学生。
然而她的神游成功引起了Magan姐的注意。
“我们编辑部一定要第一时间就给男嘉宾传递出《丽她》整个杂志的风貌，用时尚感让他们彻底为我们沦陷。你们懂我的意思吗？好的，你们不懂。我的意思是，让你们注意一下自己的着装和造型。特别是你，新来的，不要继续走这种幼儿园休闲路线，ok？”
杨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白毛衣和牛仔裤，心想，哪个幼儿园会这么素。我这应该叫ICU休闲路线。
想完又觉得不太吉利，暗自呸呸呸了一下。
散会后，Gary看她情绪不高，于是将她叫到一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对她语重心长的提点。
尽管他是整个编辑部唯一的男生，但因为性取向跟所有同事没有不同，于是常年担当知心姐姐的角色。
他说：“小艺妹妹，你知道为什么所有同事都喜欢你，但Magan姐却看起来很不喜欢你吗？”
杨艺想了想说，“因为我比她年轻漂亮？”
Gary拍手称赞，“我就喜欢你的幽默感。”
“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还是浅显了些。Magan姐不喜欢你，是因为你太像20年前的她了。”
杨艺认真琢磨了这句话，然后抬起头问：“所以Magan姐已经43岁了吗？”
Gary嘴张的能塞进去鸡蛋，恨不得一把上去捂住她的嘴。
他跳着脚离开前，留下一句：“我可没说啊！Magan姐永远30加！”
但当天晚上，他还是在微信里给出了实际性的意见。
他说Magan不喜欢自带克制感的姑娘，她喜欢的是所有野心都写在脸上。
你明明长了一张明艳的脸，却偏暴殄天物，走寡淡风，正戳她的痛点。
所以妹妹，拍摄那天，画个浓妆吧。
3
四点半起床的杨艺，拿着深棕色眼影对着脸比划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法下去手。
尽管妆容还是很淡，但她掏出了压箱底的露背酒红长裙，并在出门前二十分钟，给自己卷了下头发。
浓重的夜色在身边飞驰而过，杨艺透过租车的后视镜，凝视自己的脸。
很好，这下彻底告别ICU休闲风，别有一种高级外围出工归来的疲惫和妖娆感。
不知道30加的Magan姐，是什么时候才觉醒，不再克制自己的呢？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冷而迷幻的清晨吗。
就在杨艺捧着咖啡准备上楼的时候，接到Magan的语音，说有一名嘉宾也马上就到，让她等他一起上来。
于是，她就像期待着十二少的如花一样，在街边望穿秋水，独享过尽千帆皆不是的茫然和惆怅。
就在她感觉自己等了快一个轮回的时候，一辆墨绿色的路虎停在了她身边。
一双修长的双腿从车中迈出，来人冲她微微一笑，“你好，请问你是在等我吗？”
冬日里的太阳，终于在那一刻翻身下床，用饱满的朝阳，照亮蔚蓝如洗的天空。
待男人面前的白色哈气飘散而去，杨艺看清了他的脸，一张棱角分明，带着不羁笑容的面庞，如同此刻朝阳般熠熠生辉。
“我是赵栩然，来拍《丽她》的专题。”
“你好，我是《丽她》的编辑，杨艺。”
杨艺带着赵栩然开始爬总共七层的楼梯。
在爬到第三层时，赵栩然问，要不要我帮你拿咖啡？
杨艺回头微笑，说，谢谢，我可以。
在爬到第五层的时候，赵栩然问，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杨艺深呼吸，极力平复自己因为缺少运动在此刻跳的有些欢快的心脏，说，不必，我可以。
在终于爬到第七层时，赵栩然停下脚步，问她，小编辑，我们为什么不坐电梯呢？
杨艺懵在原地。
她望了望赵栩然饶有兴致的脸，又望了望他左手边的电梯，轻轻呢喃，“对啊，我们为什么不坐电梯呢？”
她自己也是今天第一次走进这座大厦，看着总共就七层的建筑，没发现电梯入口，就下意识的以为这座楼没设电梯。
一定是自己的脑子被冻坏了，杨艺笃定不移。
但实话实说，怕是有背Magan姐提出的“让嘉宾第一眼就为《丽她》彻底沦陷”的初衷。
于是电光火石间，她带上弯弯笑眼，像是极为认真地回答道：“好不容易碰见你这样的神仙哥哥，我当然想跟你多单独相处一下。”
“叮”电梯门被打开。
Magan姐、带着一堆衣服的造型师和助理们适时地从电梯中鱼贯而出，让杨艺看不见赵栩然在听到自己现编的土味情话时的表情。
“哦，你是赵栩然！”
等杨艺能再看见他时，对面就只剩下跟他寒暄的Magan姐。
“Vivian发我你照片的时候，我还以为是p过的，没想到，你本人比照片还帅。”
Magan从杨艺手中拿过咖啡，自然的像是睡前敷面膜一般。
尽管在看见杯子上的logo时，神色一凛，充满嫌弃。但因为如花美眷站在对面，于是便一晌贪欢，忘了发作。
“小怡就是懂事，还给我们嘉宾也带了一杯。这边这么偏，辛苦你了。”
说着递给赵栩然一杯。
这是进公司以来，Magan姐第一次对自己赞许有加。
杨艺恨不得立刻变出一副手铐，将赵栩然和Magan姐就地锁死，永世不得分离。
赵栩然也没有推辞，依然带着盈盈地笑意，接过咖啡，拿在手里，顺势夸赞Magan姐气质超绝，刚从电梯里出来，他还以为是妮可基德曼来拍封面。
Magan姐笑的花枝乱颤，一句“讨厌，我哪有那么老……”还没说完，就被助理匆匆叫走，说拍摄顺序可能需要重新调整，需要她定夺。
留下杨艺长出一口气，准备按照Magan吩咐的，带赵栩然去化妆间。
杨艺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化妆间，生怕再闹出跟电梯一样的笑话。
赵栩然则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尽管没有言语，但他的每一步脚步声都像是被无限放大，让杨艺无法不去倾听。
杨艺终于找到了化妆间，她长出了一口气，停在化妆室门口，一转身，却发现自己跟赵栩然只有一杯咖啡的距离。
杨艺赶紧后退一步，赵栩然却紧跟着上前。
杨艺一愣，下意识抬头，正对上赵栩然星辰般明亮的双眸，和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的光。
“咖啡冷了。”
杨艺瞬间意会。
“你先化妆，我去给你买新的。哦，对了，你吃早餐了吗，我……”
话还没说完，一阵温热传到手心。
赵栩然捧起她的手，把咖啡杯置在上面。
“但我把它暖过来了，给你喝吧。”
说完，转身进了化妆间。
杨艺愣在原地，想着，一定是因为室内太空旷了，连带自己的心跳都有了回音。
4
在赵栩然做造型的时候，杨艺从Gary的iPad上，看到了关于他的资料。
今年刚刚27岁的赵栩然，竟然是个小有名气的雕塑家。
清华美院毕业后，去意大利游学两年，归国的第一件作品就拍出了七位数的高价。一跃成为艺术圈的宠儿，时尚圈的新贵。
“这等极品也能被请来拍我们的专题？难道不是应该直接上封面吗？”
杨艺啧啧称奇，全然不顾Gary根本没在听，而是正专注地拿着王妃梳，使劲地扯着她的头发。
“说你不开窍吧，你今天这身打扮还算及格，算是碰瓷上了2020春夏流行的混搭风。但你为什么不好好去做一个头发！看得我心里好难受！等下我一定要去跟Anne借一个卷发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