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会做一个很会心的梦。
梦里我,文郯,乐铭在白莲村的草地里欢快地奔跑。
秋风吹起,候鸟飞过。
我们爽朗的笑声在天地间回响。
1
文郯被父母领回来那天,我和乐铭因为村头的一块躺石发生了争执,乐铭说那块石头是他的,我哼一声,将他从躺石上拽了下来,正当我往躺石上面扑过去的时候,母亲喊住了我,“阿茵。”
我回头,看见母亲手上牵着一个漂亮的男孩,父亲宠溺的抚摸他的头,我问母亲,“他是谁?”
母亲走到我面前蹲下,温柔地对我说:“阿茵,他叫阿郯,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知道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喊了一声“哥哥。”母亲高兴地将我抱起,“走,我们回家。”
乐铭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估计跟我一样还没搞清状况,不过文茵走了,就没有跟他抢那块躺石了,他欢喜地躺在躺石上面,晃动着小腿。
母亲让我和阿郯睡一屋,我噘着嘴说:“男女有别。”母亲轻轻地拍了我一下头,“小孩子懂什么。”
母亲转过身,对着阿郯说:“阿郯,你先和阿茵睡一起,等过些日子,妈妈给你买张新床,好吗?”
阿郯乖巧地点了点头,母亲摸了摸他的头,“真乖。”
夜里,我和阿郯躺在床上,我说:“你也姓文吗?”他的声音像棉花糖一样柔软,他说:“我姓秦。”
我凑到他面前,“可是妈妈说你姓文,你叫文郯。”文郯看着我的眼神充满着淡漠,他转过身背对着我没有回答我。
月色下,我望着背对着我的文郯,依旧觉得像做梦一样,我突然多出个哥来,不过,这也挺好的,以后乐铭就不敢跟我抢村头的那块躺石了,如果他再跟我抢,我就让文郯打他。
第二天吃完饭我就拉着文郯往村头的那块躺石跑去,我告诉文郯一定要帮我抢到那块石头,要不我不会叫他哥的。文郯拉着我的手,坚定地说“放心吧,阿茵,哥一定会帮你抢到的。”
我和文郯到村头时,乐铭正在被隔壁村的一帮臭小子压在地上打,我幸灾乐祸地冲着他喊:“乐铭,你怎么被人压在地上了呢?”
乐铭被打的嗷嗷嗷大叫:“文茵,你没长眼是吧,别人村的欺负人都欺负到我们村了,你还在那说风凉话,你有点革命精神行不行?”
我歪着头一想,说的也是,我和乐铭斗是我们革命内部的矛盾了,外敌来侵,我应该放下个人恩怨,和他一同抗敌,要不然我的躺石就变成隔壁村那帮小子的战利品了。
我抬头对文郯说:“哥,我们去帮乐铭吧,要不那家伙会被打死的。”其实我更害怕我可爱的躺石易主。
文郯看了看我,说:“好。”
说完,我和文郯就冲了上去,我还没动手文郯就已经将他们所有人都撂倒了,我和乐铭都惊呆了,乐铭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用袖子擦掉挂在脸上的泪珠和鼻涕,无比佩服地对文郯说:“哎呀,哥你可真牛逼啊!练过吧?”
我在一旁嫌弃地看着乐铭,“乐铭,你可真怂,小屁孩你都打不过。”
乐铭嘿嘿地挠了挠头,“还好我哥帮忙。”
我瞪他,“少自作多情,那是我哥,不是你哥。”
乐铭走到我面前,嘻嘻一笑:“阿茵,你哥真厉害。”
我像只骄傲的孔雀,昂起头,“那是。”
后来,文郯告诉我,他跟他爸爸学过跆拳道。我撑着头傻傻地问:“那你爸爸一定很厉害喽!”他骄傲地点了点头。我又问:“阿郯,那你爸爸呢?”
文郯的脸上瞬时充满的哀伤,他没有再说话,我知道他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我,那是件多么悲伤的事情,我走到他面前,踮起脚,伸手捂住他那双忧伤的眼睛,“哥,你别伤心,你还有爸爸,我爸就是你爸,我妈就是你妈。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从我的指缝中流出,那之后的好多年,我都没有看见过文郯流过眼泪。
自从村头那次大战之后,文郯就成了乐铭的偶像,每次我们去村头躺石上玩时,乐铭都会让出位置让我和文郯上去,然后他便会爬到旁边的柿子树上给我们摘柿子吃,并时不时坐在树上冲着我们傻笑。
那年,文郯九岁,乐铭八岁,我七岁,那年我们觉得世上最好玩东西便是白莲村村头那块巨大的躺石,那年我们觉得最好吃的水果便是躺石旁的柿子树上的柿子,那年,我们认为白莲村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2
那年秋天,文郯与我和乐铭一同进入了白莲村小学上学,文郯比我和乐铭高一级,我和乐铭一级并且一个班,乐铭最爱跟班里的同学说,他有个会跆拳道的哥哥,可厉害了。
我从后面用脚踢他的板凳,“乐铭你真不要脸,那是我哥,不是你哥。”
乐铭转过来冲我一笑,“文茵,你看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你哥不就是我哥嘛!”
我冷哼一声,不屑于理他,继续埋头做我的作业。
放学路上,我给文郯说:“乐铭老爱跟我们班同学吹牛,说你是他哥。”
文郯看着我说:“阿茵,你别老欺负乐铭,你们都比我小,都应该叫我哥。”后面的乐铭听见了文郯的话,嘚瑟地朝我做鬼脸。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拉着文郯快步往前走,乐铭屁颠屁颠地在后面追我们。
白驹过隙,时光飞逝,风驰电掣之间,文郯要到镇上上初中了,父亲给他买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我和乐铭都羡慕不已,每次文郯放学回到家我都会让他带着我在院子里转两圈。
乐铭看到我也享受上了自己车的待遇,就回家哭着喊着让他妈给他买自行车,乐铭他妈说:“你要是也跟文郯一样靠90分以上,我就给你买。”
从此,乐铭为了梦寐以求的自行车,悬头梁锥刺骨,发奋图强励志期末考试考90分以上,看见儿子这努力,乐铭他妈甚是欣慰啊!
第二年秋天,乐铭如愿以偿地骑着他妈给他买的新自行车跟着我和文郯一起去镇上上学,我们的笑声散落在白莲村到镇上的每一个角落。
那段岁月应该是我们最后的快乐时光了吧!
高中之后,我们无忧无虑的日子便进入到了倒计时。
我和乐铭上高一,文郯已经上高二了,那时文郯便已经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了,走到哪都有他的传说,不管学习好,人品好,重点长得还好。
这些都是我和乐铭刚上高一那天听同学说的,乐铭凑到我身边,神秘兮兮地问我:“文茵,咱哥那么优秀那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你说他会不会谈恋爱啊?”
被他这么一问,我的心突然噗通一下,不耐烦地推开他,“你走远点,我哥才不会喜欢别人呢。”
乐铭又凑了过来,“阿茵,你放心,咱哥要是恋爱了顾不上照顾你,我来照顾你。”
我翻了个白眼,“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我相信我哥。”
乐铭啧啧一声,见我冥顽不灵也不好跟我多说,长长叹了一口气。
周末回家,我把乐铭跟我说的这些话告诉了文郯,我说:“哥,你有喜欢的人吗?你会不会谈了恋爱之后就不管了?”
文郯被我这么一问,笑出了声,他说:“哥不会谈恋爱的,哥也不会不管阿茵的。”他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快回去睡吧!”我木讷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还想再问他,阿郯,那你可喜欢我?
3
文郯高考那年,父亲因矿难去世,母亲因此病倒。
父亲的后事是文郯一手操办的,乐铭也帮了不少忙。
父亲过世,文郯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他对母亲说:“妈,我不上学了,去外面打工挣钱养活你和妹妹。”
那天母亲用她经常扫地的那把扫帚狠狠地往文郯身上一下又一下抽打,文郯疼在身上却疼在母亲的心上,同时,也疼在我的心上。
我跪到文郯面前,我说:“哥,你求饶吧,妈妈是最疼你的。”文郯咬着牙,“我是不会用爸爸拿命换来的钱。”
母亲仍掉手里的扫帚,扬起右手,狠狠地挥向文郯,她流着眼泪指着父亲灵堂前的黑白照片,说:“你爸拿命换来的钱就要用在该用的地方,这样他才死的值,你要是孝顺,你就好好念书,让他能安息。”
母亲走后,文郯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嘴唇紧紧抿着,脸上布满了泪水,我伸手擦掉他眼泪的泪水,我说:“哥,你别哭了,哥明天跟我一起去上学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我,只有眼泪不停地流淌。
文郯终究还是没拗过倔强的母亲,第二天和我一同就上学了。
学校的日子依然枯燥无偿,乐铭依旧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有女生给我递信封让我帮忙交给乐铭,乐铭捧着那封情书在我面前像只骄傲的孔雀。
我从来没仔细端详过乐铭,我第一次发现他长得挺好看的,是个眉清目秀的男生呢。
乐铭转过头冲我狡黠一笑,“怎么?被本少爷迷倒了?”
“切,少臭美吧你。”我撇撇嘴。
“乐铭”我转过头问他:“你说我哥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乐铭愣了一下说:“咱哥吧,应该喜欢那种淑女类型的。”
我斜了他一眼,“屁咧,我哥才不喜欢那种做作的女生。”
乐铭凑到我面前,神秘兮兮地问我:“文茵你不会是喜欢文郯吧?”他从桌子上蹦下来,“但你们是兄妹呀!”
我白了他一眼,“又不是亲生的。”
乐铭越发亢奋,“靠,你们这是乱伦!”
“乐铭,你胡说什么。”我冲他吼道。
我推开他跑出教室,眼泪落了下来,乐铭最后一句话深深刺痛了我,像此刻毒烈的阳光。
4
父亲过世的第三个月,那是个周末,那天我,文郯,乐铭从学校回到家,走到家门口发现好几辆黑色的车停在我家门口,门口聚集了好多人,乐铭他妈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指着文郯扯着嗓子喊:“哎哟喂,文郯你可回来了,你亲爷爷来接你回家呦,真是好福气,有那么有钱的一个爷爷,哎呀,我们乐铭咋就没这么好的命嘞!?”
文郯没有理会她,拉着我往家走去,乐铭也拽着他妈回家了,我没有看到他眼里的落寂和一丝自卑。
很多年后,乐铭告诉我,那天他在村头的躺石上坐了很久,他想起我们的小时候,他怀念那时候的日子。
院子里坐着一个老人,身边站在两个穿西装的年轻男子,母亲正在给老人沏茶,母亲见我和文郯回来,招手让我们过去,“来,阿郯这是你爷爷,快叫爷爷,阿茵也跟着叫呀!”
我和文郯站在原地谁都没有开口,我从侧面看着文郯死死地盯着面前那位慈祥的老人,母亲抬眼,“还愣着干嘛,赶紧叫人啊!”
我轻轻唤了一声“爷爷”,老人朝我微笑地点了点头,文郯没叫,走到母亲身边拿过她手中的茶壶给老人茶,很客气地说:“您请喝茶。”
文郯总是那么地有礼貌,即使是自己并不喜欢的人。
母亲跟老人说起文郯的成长经历,老人听得津津有味,不停地点头,还时不时看一眼文郯,文郯也会很客气地回他一个微笑。
老人临走前拍拍文郯的肩膀,没说话,点了点头便走了。
我看着老人离开的背影,心里不禁感叹,多么和蔼的一个老人呀,怎么看都不像逼着儿子离开强势父亲。
在我小的时候我总是会听到父亲和母亲悄悄说起文郯的身世,文郯的父亲是秦氏集团的公子,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从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可却遇见了文郯的母亲。
文郯的父亲和母亲是在酒吧里认识的,很俗套的一个故事,可这世间的故事不都一样的俗套吗?
富家少爷在酒吧邂逅卖酒女子,俩人一见钟情,很快便坠入爱河。可文郯的父亲是谁啊,秦氏集团的少爷,秦老爷子怎么能允许自己的独生子和一个卖酒女在一起呢,就在俩人你情我浓的时候,秦老爷子棒打鸳鸯。
文郯父亲宁死不屈,宁愿和老爷子断绝父子关系也不愿与那女孩分开,于是就偷偷带着女孩私奔。
后来,他们就在江南的一个小镇上安定了下来,一年后便有了阿郯。阿郯九岁那年,他们一家三口在一次外出的路上出了车祸,夫妻俩人当场死亡,只有被父亲紧紧护在身下的文郯存活了下来。
文郯父亲从家出来后就没再和以前的亲朋好友联系过,除了我的父亲,父亲和他曾是大学时期的挚友,但后来父亲因为家里实在供不起他上学便辍学了,但俩人却一直没有断了联系。他们出事后,警察在文郯父亲的手机里找到了父亲的电话,见俩人通话次数最多,便打了过去。
再后来,文郯便被父母接回了家,和我们一同生活。
夜里,我和文郯坐在院子里,我小心翼翼地问他:“哥,你会跟你爷爷相认吗?”
文郯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是不管怎样我都不会离开你和妈的。”
月光下,文郯看着我,脸上从未有过的坚定,我是永远不会离开你们的。
5
很多年后,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文郯的爷爷并没有找他,那么之后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文郯和爷爷相认之后,一直跟我和妈妈生活在一起,他告诉爷爷他是不会离开我和妈妈的,爷爷要资助我们上学,但被文郯拒绝了,他告诉我说,他是不会要他一分钱的,他之所以和爷爷相认是因为骨肉亲情,他们都断不开的血缘,谁也没办法改变。